這倒不是湛淩煙有意戲弄她。
她們玉虛門的道法,隻傳給親傳弟子,此乃祖上鐵闆釘釘的規矩。
雖然在這裡扮演師徒的戲碼,也不可避免地強認下幾個野生的徒弟,但是說起傳道授業這回事——沈扶瑤到底不是她的親傳。
她拜的師是那個死了的原主薛芷,而不是她淩霄元君湛淩煙。
湛淩煙或許能提點她一二作為回報,但事關于内門心法與畢生絕學,這絕無外傳的可能。
清晨時,下了一場紛紛春雨,天氣格外寒凍。
沈扶瑤昨晚做了一夜的噩夢,終于被急淩的雨聲吵醒,她的手指捏住被褥,朦胧撐開眼皮。
一端正的身形,正投影在牆壁上。
湛淩煙執筆寫字,在案前鋪開一張黃色的符紙。墨硯裡面沾着的不是墨水,而是一汪暗紅色的血,筆沾着血墨,扭轉毫尖,留下繁複的紋路。
“你醒了。”
沈扶瑤連忙坐起,“師尊。”
女人垂眸,目不轉睛地盯着紙上,“瞧見你案上放了符紙,正好借我一用。我欲描幾張符咒。”
這一堆符紙呈淡黃色,稻草杆子混着雞蛋殼熬出來,倒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聽别人說符紙可以記載術法的痕迹,沈扶瑤在剛拜入蓮禅峰時,就買了幾疊囤積在這裡。
隻是蓮禅峰這情況,連半個會術法的人都湊不齊,後來也隻是堆在這裡,再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湛淩煙正描的這道符咒,名為“清風引”,是用來喚動天地間的風相。
她上輩子,正是風靈根。
昨日那龍角刺穿木窗一事,給湛淩煙提了個醒。
她如今修為虧空,也難免會遇到一些突發情況,譬如大型妖獸。她用不了法術防身,不如借着畫符來替代,可以多畫一些帶着防身。
沈扶瑤:“師尊用血來畫符,久了可對身體有礙?若用我的血來分擔呢?”
湛淩煙:“你的血自然也可以,沒什麼分别。”這年輕人,又企圖套她話。
此言一出,沈扶瑤心頭微動。
湛淩煙瞥過她一眼,她臉色都緊了幾分,抿唇道:“那……師尊……”
湛淩煙描完最後一筆。
“想學,可以直說。”
她拿起符紙抖了抖,伸過去舔了一下燈芯的火。符紙緩緩在她掌心化為灰燼,而上面的血紅符紋卻懸浮起來。
沈扶瑤睜大眼睛,湛淩煙聚起手中那點符紋調動的風相,彈指一揮,室内房門頃刻間敞開。
一道無聲而淩厲的風平掃蕩出去,又聽得啪地兩聲,沈扶瑤門前的一根細樹已經削去一半,噼裡啪啦地折斷下來。
沈扶瑤心跳愈發重了,沉寂五年的希望終于隐隐擡頭。
她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任何能離修道更近一點的機會。
她咬唇:“弟子想學。”
湛淩煙看着那道風,目光動了動,卻難免失望。這樣描出來的符咒,隻能調動少得可憐的風相,于她當年水準而言,哪怕随便講句話,也比這個來得聲勢浩大。
結果一扭頭,還看見沈扶瑤緊緊地看着自己,目光裡全是羨豔之意。但不過一瞬,沈扶瑤收斂了多餘的神情,态度溫順莊重:“是誠心想學。請師尊賜教。”
湛淩煙:“好。”
符箓之術,基本上是最簡單的一種術,連凡人掌握了方法都可以用。它的原理是,通過描摹特定的符紋,在燃燒後聚起一些“相”,再沿着特定的功用,讓它們發揮出去。
這算不上是内門的精奧了,她教教她也不算違背師門祖訓。
湛淩煙另寫了幾張,送給沈扶瑤臨摹,沈扶瑤很仔細地拿了過去,像是捧着什麼至寶一樣。
她低着頭臨摹的樣子,這才露出點這個年紀該有的青澀銳勁來。
湛淩煙看她畫了半晌,給她提點了一二要點,自己坐在一旁,又多描了幾張。
沈扶瑤臨摹完最後一張,已經将它背得爛熟于心。
她擡起頭來,卻發現那女人早就已經擱下了筆墨。湛淩煙坐在竹椅上,雙手交疊在膝上,皺眉凝望着窗外的風雨。
“師尊餓了嗎。”
沈扶瑤如夢驚醒,整整一個上午,居然就這樣全神貫注地過去了,而她們連早膳都沒有用過。
湛淩煙既然肯教她,沈扶瑤侍奉她隻會愈發上心。
沈扶瑤仔細觀察着女人的臉色,又輕手輕腳站起身來,拿起了一旁的蓑衣鬥笠,又再捎了把竹骨傘,她準備去山下酒樓裡端一點菜來——雖然對她來說有點奢侈,不過目前博得湛淩煙的好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絕對不虧。
“雨太大了。”湛淩煙終于開口:“你幹什麼去?”
沈扶瑤頓住腳步,“去酒樓買吃的。”
湛淩煙明顯不贊同,“今天别去了,回來。”
沈扶瑤沖她溫柔笑,“隻是冒些雨,沒事的,師……”
湛淩煙蹙眉道:“把傘拿回來,坐下。”
沈扶瑤隻好坐了回來,她眼眸裡浮現出些許不解。自己有做什麼出格的事嗎?為什麼師尊突然冷了臉?
那女人卻站起身,站在了窗前,“從前,蓮禅峰上也下這麼大的雨嗎。”
沈扶瑤想了想,“山中多雨是常事,尤其是夏日。”她的目光忍不住和湛淩煙一齊望向窗外。
今日山林雨勢浩大,格外清凄,樹葉子刮得綠灰灰的,像是塗抹不開的漆。那幾道小溪都已經泛濫了,感覺是魚都能淹死的程度。
“現在還是春天……下過這麼猛,這麼久的,”沈扶瑤又回過神,“記憶裡倒是沒有過。”
湛淩煙自清晨起,心中一種有種不舒服的感覺。這樣聲勢浩大的雨,不像是天然落下的。隻是她如今沒了修為,也探查不出别的東西,隻能任由這雨落了一夜。
“天有異象,必有異常。”
湛淩煙關攏了窗子,“不知是具體何物,但估計就在蓮禅峰上。總之待在屋内,今日哪怕餓上一日,也不要出門涉險。”
沈扶瑤聽她這樣說,不由得有些緊張,點了點頭,再往那外頭天色時,隻覺得壓悶得一片心驚。
隻是,她突然想到一事,欲言又止。
湛淩煙看她表情突然變了:“怎麼了?”
沈扶瑤猶豫道:“可,可是……謝師妹與師尊争吵以後,她負氣跑了出去,蹲在後山生悶氣,但好像晚上也沒有回來。”
往日,謝花朝總要和沈扶瑤一起吃晚飯的。隻是昨日卻沒有來。而沈扶瑤招待着湛淩煙,就沒有把這件不尋常的事放在心上。剛才聽湛淩煙說不要出門,她才想起來還有個出了門的謝師妹。
一夜未歸。
湛淩煙眉心一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