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京城下雪的冬月,沈晚江從機場出來的時候,風雪很大,吹得人有些搖搖晃晃的,和被狂風拂過的枯敗草地一樣,到處滌蕩着冬日的蕭瑟。
見她出來,司機幫忙将行李箱搬上後備箱,順帶着讓她小心台階。
她擡着頭,目光投向遠處灰白的天空,漫天的雪景中,有一隻羽翼灰白的鳥雀,在高空盤旋,下方是大片大片,風一吹動,就像波浪搖晃般,一層層一疊疊的綠意,她想起了小時候陳姜從中午一直睡到傍晚,夕陽漫天的小公園,是同樣的綠意盎然。
隻屬于陳姜一個人的童年回憶,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在她的腦海裡,一幀幀慢放。
看着機場内神色匆匆的行人,因為有司機在身旁,或多或少看她兩眼,她看着腳步仿佛停不下來的衆人,莫名歎了口氣,她還是來到了這裡,本該是陳姜抵達的地方。
“小姐,陳小姐?可以走了嗎?”
“當然。”
司機見她看向遠方,似乎有些惆怅的模樣,以為她在擔心從未見過的“父親”,他寬慰笑道,“陳先生,是個很好的人,您以前住在香港的時候,或許您父親的新聞嗎?”
沈晚江搖搖頭,裹緊了脖子上的圍巾。
“從未。”
“陳柏青,十年來來捐款金額達188.8億,名下數間豪宅,據傳财産達上千億。”
那些自己擠在連窗戶都沒有的小房間内,偶爾看見的新聞,為數不多的幾次關于陳柏青的消息,她就是在那時候知道了,陳姜為何總是有無限闖禍的底氣。
與生俱來的身份,讓她毫不畏懼任何東西,除了死亡。
關于陳姜的記憶,已經越來越少了。
冬季總是格外漫長,不是紅茶香氣那般萦繞在鼻尖,沁入心肺的悠長,是煎熬,是痛苦。而她和陳姜打雪仗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有些時光就像鳥兒扇動的羽翼,一陣風,一道花香,這樣的東西,最是留不住,也是人類最想留住的。
她想,陳姜也是很可憐的。
讓她一個冒牌貨出國留學,如今又回到京城,去見最想見的父親。明明陳姜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陳姜。
那些被陳姜朋友婉拒的口紅,香水,包包,最後會被扔在她小卧室的床上,還要自己感恩戴德般,擠出笑容說一句,“多謝陳小姐。”
陳姜會從自己畫了精緻妝容的臉上,揚起笑容,眨眨眼睛貼近她,“沒關系,我們不是朋友嘛。”
誰能和這位千金小姐成為朋友呢?
沈晚江想,總之自己不會是,也沒資格是。
她的那些朋友,應該是在冬日裡,穿着漂亮少女服裝品牌,外面是寬大的校服外套,經典的英倫氣息,連發絲都散發優雅又體面的女孩子們。
沈晚江靠近些,就能聞到她們身上濃郁的香水味,不難聞,配上她們那些各種樣式的小皮鞋,或者是靴子,不要太漂亮。
陳姜混迹在這群人中,隻是回家後,她都不是很高興,見到誰都是冷着張臉。
她的母親柳夢圓,大多數時候敷着面膜,從小客廳内出來,很驚訝的問她怎麼了,陳姜則陰着一張漂亮的小臉蛋,一句也不肯多說。
柳夢圓會使眼色,讓沈晚江上去問問。
“那些人,真是很讨厭。”
陳姜偶爾躺在沙發上,指揮沈晚江給自己削水果吃,她喜歡别人削一瓣,随即喂給自己的感覺,總結,“千金小姐脾氣”,有這個命,有這個脾氣,顯得再理所當然不過。
真的很讓人讨厭啊,陳姜。
忽如其來的冷冽寒風吹亂了她的思緒,她關上車窗,再沒有繼續看這蒼白風景的想法,她就像是從那鳥雀身上掉落下的一根灰羽,飄零着,最終被狂風吞沒。
路途不算太遠,她下飛機三點半,不是晚高峰,司機一路順暢的開到京城三環某出名的别墅區。
門口自動感應到熟悉的車牌,保安不敢耽擱,立馬放行。
“小姐,先生已經在三樓等您。”
“好,麻煩您了。”
“這是我的本職工作。”司機對這個禮貌溫和大方的小姐很有好感。
别墅區各家各院門口有稍許不同,小轎車停在左邊第三家門口,司機停穩後,為她打開車門,随後轉身去幫她提下行李箱。
行李箱很輕,她隻是回來見陳柏青一眼,并不打算長居,她在這裡沒有家,孤獨凄冷,戰戰兢兢開啟不屬于她的人生。
身後有人從諾大的院子内走來,穿着一身闆正的服裝,腳步沉穩有力,沈晚江多看了他兩眼。
“小姐,我來。”
見沈晚江提着行李,他溫和的笑着上前,手腕上的表,沈晚江曾經見過,不過是在香港某個櫃不算高端的手表品牌,售價大概十萬多一點。
不過微掃一眼,沈晚江謝過他,“謝謝您。”
“我的榮幸,我是您的私人顧問,姓周,周井然。”
他這樣介紹自己,但很意外,沈晚江覺得自己聽過他的名字。
“周先生,也是香港的學生嗎?”
“當然,我在您的隔壁班。”
他幫她在前面提着行李箱,轉身的一刹那,沈晚江清楚看見自己在反光玻璃窗上,陡然落下去的嘴角。
确實熟悉,但不應該是這麼個熟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