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江因惶惑不安，頓住了腳步，他聽不到身後的腳步聲，帶了些遲疑回頭，笑容還是寬和，有禮有節，“陳小姐？怎麼了？”

“沒什麼。”

冬季來了，她一直沒什麼感覺，除了身上的衣裳多加了幾件，直到這刻，站在不屬于她的地方，用着冒充的身份，寒從腳底生。

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跟着周井然進了電梯，她沒再多說一句話。

“陳小姐估計不太記得我。”他主動挑起話題，也是因着這層同學的身份，他才接受了陳柏青的邀請，來到陳家，來為陳小姐打理如今已經在她名下的産業。

這位陳小姐，與從前站在學校不遠處抽煙，在煙霧缭繞的氛圍中，笑罵身旁人的景象，完全不一樣，太過溫柔娴靜。

初見她，周井然剛轉學到香港，父母做着普通的體力活，把他過繼給了條件不錯的叔叔，才得以進入國際高中，在一群富家子弟中，過得如履薄冰，而行事張狂，完全不顧及後果的陳姜，就這樣進入他的眼眸。

他想，人和人真是很不一樣。

見陳小姐隻是搖頭，他也不覺得尴尬，電梯開了，他不再過多言語，做了個“請”的手勢，領路前往陳先生等待多時的小宴會廳。

小宴會廳是歐式風格，陳姜在香港的家裡，亦然如此。

門被周井然敲響，裡面的人朗聲道，“進。”

“我來開門，我來開門，姜姜，快來給爸爸看看。”

門被從内打開，沈晚江做足了心理建設，才能在一個報紙與新聞上常見的千億富豪面前，繃着不怯場。

想了想陳姜那些甜甜的聲音，她揚起笑容，“爸爸。”

陳柏青一聽，眼淚就要往下落，身後的管家，将推輪椅的位置讓給沈晚江，沈晚江對他禮貌一點頭。

“你在國外這幾年，爸爸總是想過去看你，但是腿腳不便，事務又太多，有時候我都去了，你不是在上課，就是出去玩了，你這個孩子，真是狠心。”

他看着明顯比從前沉穩，溫柔又大氣的女兒，忍不住一陣贊歎，“明天跟我去老鄧家吃飯，你鄧叔叔，早就想見你了。”

幸好提前看過資料，沈晚江一路提着的心落回肚子裡，主動提起了一雙憂郁藍眸的主人，“好，鄧叔叔的兒子，是不是也畢業了？”

“是啊，跟你同齡，不過是學藝術的，估計聊不到一起去了。”

陳姜這孩子，從小就對這些吹拉彈唱毫不感興趣，陳柏青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但也沒什麼的，他陳柏青的女兒，要精通這些在衆人面前表演的東西幹什麼，陶冶陶冶情操就算了，難道還指望用這些讨好别人嘛，他陳柏青的女兒不需要。

“我知道你媽媽跟你吵架了，為了你婚姻的事情。”陳柏青回頭，見沈晚江神色緊繃，他拍拍寶貝閨女的手，“我不逼你，這些事情本來就是順其自然。”

“你媽媽，跟你一樣，都太倔了。”

搖搖頭，他回憶起當年和柳夢圓的争吵，那些歇斯底裡，盡管兩人還活在這世上，可天南地北竟也此生不見，夢圓夢圓，這麼多年，他們都未能夢圓。女兒能來到他的身邊，他已經很高興了，人心不足以吞象，不要祈求太多本來就事與願違的事情，好好過日子，才是真的。

沈晚江晚上陪陳柏青吃了飯，家裡的廚師做菜很好吃，比被歐洲那些亞洲胃不習慣的菜品好太多，她吃的高興，陳柏青難得也跟着多吃了幾筷子。

“我看你行禮帶的太少，要是缺東西，爸爸之前不是給過你副卡？我看你在國外花的很少。”

“您又不止給了我一張卡，每個月給的零花錢我都用不完。”

喝了口湯，湯勺微微攪拌兩下，裡面的青菜綠油油的，看着人心情都好。

想起那些卡，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最大的那筆消費，買了一個胸針，花了七萬克朗，很貴，貴的她看到價格的時候一陣心慌，可知道卡内的餘額，明明也不應該屬于自己，可餘額生出了一種難能的底氣，果然，錢就是最好的東西，無論什麼時候。

出國要錢，吃飯要錢，書本要錢，送禮物也要錢，什麼不要錢呢？

她回憶着如果是陳姜的話，該如何與自己的父親相處，普通人家裡的孩子，又該如何與自己的父親相處，很可惜，她的父親早早就去世了，陳姜則很難與自己的父親見面，無數個冬日内，到底誰能夢圓。

沒有一點點生活常識，但她這份淡淡的疏離感，看的陳柏青更加心疼。

“女孩子嘛，富養沒錯的。”他不贊同沈晚江省錢的行為，知道女兒基本上暑寒假都留在那裡，有時候還兼職，在香港的時候，陳姜的動向，可是個十足的大小姐做派，奢侈品一堆，幾乎是比着和朋友花錢，在瑞典留學的确是成熟了許多，看的陳柏青忍不住歎了口氣。

當時柳夢圓也跟着女兒住在那邊，他便也沒太擔心，誰知道她還允許女兒去打零工，真的是，一點不懂照顧孩子。

見陳柏青臉色不好，沈晚江笑了聲解釋道，“沒什麼的，很多家庭背景不錯的孩子，也會去打零工，倒不是為了錢，能認識各色各樣的人，很有趣呢。”

她就是為了錢，她又不是真的陳姜。

心安理得的用那些卡裡的錢，沈晚江做不到，不是沒動過念頭，除了那次的七萬克朗後，也就是一次實在吃不起飯了，才用過，後來打零工陸陸續續還上了一些，現在工作了，倒是還上了，甚至比一開始陳柏青給的還多。

至于兼職，和陳柏青這種出身就含着金湯勺的富家子弟，完全沒法解釋，她說的他當然不能認同。

陳柏青現在休息很早，他不在這裡住，這是他給女兒的房産，他想着孩子回來第一晚，會有party之類的，問沈晚江，她到底也是沒回答，隻是笑笑，陳柏青歸于她不好意思對父親說，便離開了這裡，走之前還囑咐她别玩的太晚，沈晚江當然是溫柔笑着點頭說好。

送走他，沈晚江這才有時間把這别墅，仔仔細細的觀賞一遍，不屬于她的東西，她現在卻住進來了，在這種不配得時刻，她總是能想起陳姜的眼神。

陳姜的眼神似乎永遠充斥着複雜的情緒，十八歲的沈晚江不懂，如今二十四歲的沈晚江還是不懂。

才剛過八點，她想出去走走，一個人待在巨大的且寂靜的空間内，格外心慌，一秒一聲的時鐘，在她手腕上慢慢攀爬的聲音，她全數聽見。

沒什麼目的地，隻是閑散無聊的在一旁的人行道上亂晃。

冬季的京城，比香港冷很多，晚上出來，還沒走一會，手腳冷的吓人，沈晚江想着要回去，暖暖身子，眼看着就要到元旦，臨近年關這些日子，總是格外忙，她手裡的案子也多，想着要早點結束，讓人家過個好年。

可還沒幾步，目光不由自主被橋下的巨幅海報吸引，她看着那人的側顔和名字，忽而幹笑一聲。

“Gabriel？”

她送了七萬克朗禮物的主人，那位鄧先生的兒子，她真沒想到，會在這裡，以這種形式，忽然讓她腦子内亂毛線的胡作一團，她的前男友。

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北歐時光内，他要占四分之三，剩下的全是孤獨潮濕的北歐，獨自一人的靜谧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