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江回京城是除夕的前一晚,她沒同任何人打招呼,即使鄧凜發了幾條信息給她,她也不回。
心裡亂的很,然而等車行至陳家老宅,她又完全平靜下來。
陳家是做玉石生意起家,和鄧家一樣,可惜子嗣單薄,大多數一代也隻有自己一人,從小受盡萬千寵愛,等到老了,獨身一人,往往也可憐。
陳柏青不止柳夢圓一個養在外面的,但有孩子的少,大多是緣分不到,沒那個命。
可惜,陳姜也去世,隻留下還躺在病床上的大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
老宅外面種了大片梧桐,秋季這裡或許是滿地金黃的梧桐葉,現在卻滿是蕭瑟的堆積在大道上,有人在清掃,一下下的,便更顯蒼涼。
沈晚江被周井然帶着往上走,不過幾十級石階,兩人在寒風蕭瑟中,偶爾說幾句話。
不知怎麼扯到了那日司法部來找她的事情,她臉色一如往常,周井然才打趣道,“國内網站都說你時尚品味不錯,還以為是在走T台。”
她身上自有種同别人不一樣的感覺,閑雲野鶴,氣定神閑,怎麼會有人懷疑她的身份,這是周井然沒想過的。
然而無論他再想說什麼,兩人已經到了陳柏青的小佛堂。
這裡的香火氣很足,今日陽光充足,即使是午後,仍然有大片大片的金光灑落。
冬日原因,不再刺目的陽光,從那些還留存在樹幹上的梧桐葉折射進來。
風“嘩嘩——”一吹,光影透過窗戶镂空的各式圖案進來,在兩人臉上身上遊走,這樣抓不住的光,成了同樣輕易流逝的時間。
金色佛像就在兩人身前,沈晚江請了三根香,拜了拜,這才走向陳柏青。
陳柏青一直背對他,目光始終透過那些镂空的圖案,看向外面似乎想着什麼,亦或者什麼都不想,隻放空自己。
沈晚江站定他身後,忽然發現,這個男人有了白發,夾雜那些并不生機蓬勃的黑發中,愈發蒼白。
“陳先生。”她還是開口,眸光悲切釋然,“我不是你的女兒,很感謝您的照顧,您給我的東西,我已經打回您的賬戶,還有這隻手表,謝謝您。”
一旁的小桌子,被她放下的手表發出了輕微細碎的碰撞聲,不大,卻好似驚破了他的夢。
他指尖微顫,無意識般擡眸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最終定住。
窗外的風聲漸大,不絕于耳的樹葉碰撞聲顯得那樣吵鬧,金色陽光晃動的光斑,将兩人重重鑲入冬日午後這片寂靜的吵鬧中。
“給你的,你便拿着。”
“但這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她搖頭,站在他身旁,溫柔沉靜的眸光注視着他,似乎在看他臉上的皺紋。
這些時光留下的足迹,一點點從自己身上剝離的青春,正逢年少,無人在意,卻又在幾十年後開始懷念,人類永遠無法獲得真正的幸福。
他閉上自己的眼睛,金色柔軟的陽光似乎燙傷了他,于是隻能垂下眼簾,不敢多想。
“陳姜的手機裡有她最後想說給您的話,那也不是我的東西,我沒看過。”
陳姜給每一個人都留下了東西,她那時明明身體狀态轉好,可感受到了生命瘋狂的從她身體中迸湧而出,她隻能做自己最後想做的事情。
完成這些事情的十二天後,她躺在醫院床上去世了。
“她給你留的話是什麼?”
陳柏青問她,沈晚江如實告訴他,“好好活着。”
說的太多了,已經想不起來多少,但濃縮起來,也就是“好好活着”這四個字。
十八歲的沈晚江也隻是命運潮汐中不起眼的浪花,她什麼也無,誰都害怕她從天台上就這麼下去了。
然而她不會,“我一定會好好活着,從我母親去世的那一刻。”
茫然無措,再到現在能抵擋一面,她走了很久的路,但不覺得苦。
“其實無人在意在意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兒,你隻需要一直穩住,沒人會察覺,我幫你在香港運作,不會有人發現。”
陳柏青暗示她,但她隻是淡漠地移開眼神,注視着她身後的金身佛像。
緩緩開口,“謝過您的好意。”
“隻是我在這場像是戲劇的人生中,從未失過我自己的姓名。”
“我感謝陳姜讓我在這命運交叉的路口,用她的名字躲了一陣子,但我還是想過我本該屬于我的人生。”
他人的人生無論多好,終有一天會迷失自我,成為傀儡。
她感謝陳姜,但不願意成為陳姜。
陳柏青無聲盯着某一處看了許久,之後開口,“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你并不是她,但我不敢确認,夢圓說你是,我當然不會懷疑,可是你們實在不像。”
“你也并不屑于僞裝。”他緩慢轉動輪椅,管家就在不遠處的樓梯處,修繕壞了的扶手,敲擊聲不小,卻不影響兩人的談話。
“我和姜姜緣分短,獨留父女情分,沒有生活在一起一天過,你比我幸運很多,能和姜姜從小相伴長大,她肯定是喜歡你的,為你後來做打算,考慮的方方面面,都很充分。”
他似乎看到了很小的陳姜,在琴房裡彈鋼琴,卻很不耐煩的嘟囔着,看着視頻那頭的陳柏青,問他,“爸爸,你什麼時候來香港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