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
姣枝緊緊握着斜挎包的肩帶,滿眼欣喜地環顧長安城内的景色。
阿娘曾說長安城有一百零八坊,分東西兩市,百行千業。
果真如此。
姣枝穿過吆喝賣胡餅的胡人,歪頭瞧着打鐵的博士,目光留戀熱騰騰的馎饦,她的步履未停,視線掃過各色各樣鮮活的人們。
這裡與村鎮上的熱鬧不同。
長安城大而不擁擠,繁榮又包容。
姣枝對于長安城内的新事物滿眼新奇,臉上挂着笑容,腳步還未踏出百餘米,眼前突然出現一群人,為首的是四名新羅婢,尾端是昆侖奴。
這群人依次排開,姣枝一眼便瞄到占據在最末端的那位俊朗張揚的郎君。
他身上穿着姣枝不知道的名貴布料,腰間綴着漂亮的玉佩,垂挂的穗子跟随他的動作而動。
靈動飄逸。
他穿過讓出一道路面的正中央,目光落在姣枝身上。
那道眼神透着傲慢與挑剔,他正打量着姣枝,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克制了幾分,換作了随意的散漫,可是那樣的一張臉無論是作何種表情,都非常好看,就好像說書人中所說的玉面郎君,一時間令姣枝看迷了眼。
姣枝眼睜睜地看着人朝自己走近,随之落下一層巨大的影子,遮住了她的半側面頰,她才緩緩拉過自己的思緒。
這人離自己如此近,她心中更是驚疑不定,扭頭左右相看,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半包圍了。
她咬咬唇,當即小心翼翼地擡眼朝身前這人看去,隻看到那雙綴着輕蔑的眸子變得無比冷漠,更加令她惶恐不安,姣枝膽怯又遲鈍地想要撤開步子,離這人稍微遠些。
那人卻知姣枝所想,随即擡起手制止住姣枝的要走的動作,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用力,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更顯不懷好意。
他暗含深意道:“姣枝表妹,我是你的表哥,陸瀛洲。”
陸。
姣枝知道。是她阿娘的母家。
她鬼使神差地把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卻又因肩膀上微微用力的力道,繼而提了起來,就連眉眼也跟着皺起。
陸瀛洲見狀,微微彎下腰,故作的溫柔之中又有不容反抗的強硬。
他的目光在姣枝那張漂亮掙紮的小臉上遊走,繼續溫聲道:“我知道姑姑的事情了,姣枝表妹不必傷懷,陸家都是你的親人。長輩們知道你來了長安,早就在家中準備打點好了一切,就等着你回來,給你接風洗塵。”
他的聲音很好聽,最後兩句咬的極輕,可是還是在姣枝心頭顫了顫。
姣枝擡起略顯驚顫的神色,她慢慢放松自己的身體,可肩膀上那股力道依舊沒有消散。
她出聲道:“你、你能不能把手拿開。”
陸瀛洲聽到她開口,才恍然大悟般挪開手,沒有任何歉意地說着:“抱歉。”又陰恻恻笑問,“你喊我什麼?”
“陸、陸、表哥。”姣枝垂下腦袋,把自己的綴絹飾暈繝缂花毛織袋握得更緊一些,見人沒再為難自己,才敢緩緩地朝前面走。
陸瀛洲就這麼跟在後邊,看着姣枝頭上的雙鬓動了動,他嗤笑一聲。
山野村子出來的軟蛋子。
聽到聲音的姣枝抿了抿唇,腳步微微放慢,她慢慢回過頭,探向陸瀛洲,陸瀛洲眼神中含着明晃晃的戲谑,問:“你在看什麼?”
姣枝知道這個人不好惹,于是趕緊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就連旁邊的鋪子她都沒來得及看清是什麼。
身後陸瀛洲的眼神愈發的黑沉,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頭上的雙鬓,垂挂下來的絲帶落在肩膀,随着吹來的風一動再動。
姣枝頭上的絲帶看起來很舊,但被洗得很幹淨。
他不知道想到什麼,目光直接遠探,逐漸失去聚焦。
早在三個月前,他的親姑姑陸佑善,也就是姣枝的阿娘,提前寫信,說自己料理好身後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位小女兒。
信内密密麻麻的小字,句句言辭懇切,隻為把姣枝托付到陸家。
從有記憶以來,陸瀛洲沒有見過這位姑姑。唯一的印象便是聽到家中的長輩說這位姑姑自私自利,不以家族榮辱為先,不以族中考量為重,放棄了在長安貴女的身份,竟然居身在一個小村莊裡教書,沒有一星半點的大家閨秀典範,甚至還生下了姣枝這樣的野種,更加令陸家不齒。
但奈何家裡的老太太想念得緊,這才趕緊讓這所謂流落在外的表妹姣枝回來。
在兩個月前,家裡的人壓根不待見這位在鄉下出身的姣枝,奈何實在是沒人,這才讓陸瀛洲施施然地去接回這個所謂的“表妹”。
其實沒有人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當然,他陸瀛洲也不例外。
他隻是假模假樣地托人代替陸家寫了一封信,讓姣枝獨自一人來到長安,沒想到她還真的能平安地來到長安。
這個腦子,看樣子不太行啊。
雖然大家對這位姑姑的貶低過多,但也能從隻言片語中聽出,陸佑善姑姑的确是長安第一貴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怎麼會生出這樣膽怯懦弱的蠢蛋。
他心中悉數都是鄙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