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人實在不敢跪在這裡,夜黑風高的,還有這麼多死去的老祖宗牌匾,要是犯了什麼忌諱,她都不敢深想。
雖然她真的不喜歡剛來的姣枝,可是起碼有她在的話,自己還能不那麼怕,如果是讓她一個人待在這裡,打死也不願意。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地提起裙擺直接跟上了陸瀛洲,她看着陸瀛洲遞過來的目光,尴尬笑道:“三哥,你和這鄉野丫......小表妹多有不便,來個我或許會好很多。”
陸瀛洲見她如此說,也就把姣枝直接放在了陸婉棠的閨房中,而方才被着急去喚大夫的小厮跑來道:“三郎君,大夫都在五娘子那邊,都不肯過來。”
話音一落,陸瀛洲的臉色立時變得難看,他目光瞥向一旁的姣枝,蒼白的面龐因為痛苦而掙紮,細細的汗珠從額頭滲出,好似每一分每一秒都承受極大的折磨。
他眸光一寒,沉聲道:“去外面找。”
小厮如臨大敵,一臉為難道:“現如今已是宵禁時刻,即便小的現在敢冒着生命出去,怕也遇不到大夫。”
聽這話的意思,也就隻能熬了?
陸瀛洲直接邁出步子,陸婉棠見狀,急急出聲道:“三哥?”
“人先放你這看着,我去五妹那裡要一個大夫過來。”陸瀛洲側身回頭,整個人落在黑暗中,猶似鬼魔。
“如果你敢動什麼手腳,别說我,就連祖母也不會放過你。五妹妹傷了臉,進宮的人,隻能是她了。今日做了沒分寸的事情,總得要補救。”
他的聲音很冷,好似一觸碰便能結成冰,刺得陸婉棠渾身震顫。她抿了抿唇,如果姣枝真的能進宮,要是想找她們秋後算賬,自然也是避無可避。
陸瀛洲為人看似風流不羁,甚至還有些許大膽和野蠻,但是總歸是有度量,而且他又是以陸家嫡次子身份支撐,即便是真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以陸家的本事,救一救也是可以的。可她們是女子,和哥哥們不一樣。
陸婉棠看着姣枝,折過身子探去,她這張臉生得漂亮,隻有巴掌般大小,瞧着嬌嫩軟綿,好似一掐就能出水來。
但是她的脾氣也是真的執拗,也叫人避之不及。
另一邊的陸婉思一直從白日熬到深夜,換了幾波人,各個都是捉急忙慌的樣子。可這個陸府太大,心思也多,其中有多少看好戲的在暗流湧動,也無從得知。
陸瀛洲走過時,他聽到祖母與陸瀛溪在交談,一字還未聽清,就被喚了過去。陸瀛洲見禮道:“祖母,阿耶,大哥,姣枝表妹方才在祠堂暈倒了,全身發熱,聽下人說大夫都在五妹妹這裡,這才過來尋一個大夫過去。”
陸老太太颔首,給旁邊的秋嬷嬷一個眼神,秋嬷嬷瞬間明了,離開屋子。
陸瀛洲心中稍稍放心,正想朝外邊離開,隻聽陸瀛溪開口說:“白日裡姣枝表妹與四妹、五妹發生摩擦,我全程都有看到,倒也不是我偏頗,但确實是四妹與五妹先對姣枝表妹動的手,其中還羞辱了佑善姑姑,姣枝表妹氣不過,可奈何受下人的阻攔桎梏,才用腦袋與五妹相撞,五妹正好倒在她自己先前砸下瓶子的地方。”
這話裡真能品味出自作自受的古怪來。
陸老太太冷哼一聲,陸道安聽到自己母親如此一聲,心中直冒冷汗。
他緩解道:“這事雖說是五娘做得不好,可家醜不可外揚。況且,這姣枝就沒有錯嗎?女兒家的臉面,就這麼毀了!鬧出去可叫五娘怎麼嫁人?今日是一直哭鬧不止,聽得我心尖兒猛顫。”
陸瀛溪眉頭緊蹙,他目光極其溫和地落在陸道安身上,嘴角的弧度曲平,問:“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那父親的意思是要姣枝表妹繼續受罰?”
陸道安也想給自己的孩子一個支撐,他飛快掃了一眼陸老太太與陸瀛洲,他們都表示沉默,全家人幾乎都沆瀣一氣,完完全全把姣枝當作一個外人來看待,即便她的阿娘是陸佑善。
陸瀛溪聲音逐漸變得強硬,他道:“恐怕不能如願了。聖上與我一同看見了這樣的場面,如果陸家還要繼續維護五妹,想要歪曲事實給五妹一個公道,叫姣枝表妹受委屈,聖上會如何想我們陸家?幫親不幫理?還是說同惡相濟?
“倘若家中的事務都走到這一步,難保聖上不會覺得我們陸家早晚能與世家貓鼠同眠,狼狽為奸!”
如此色厲内荏地提醒,才叫陸道安倏地回過神來,他心中更是踟蹰。
“那五妹就這麼算了麼?”陸瀛洲問。
陸瀛溪不解道:“三弟,婉思是你的妹妹,姣枝表妹就不是了麼?這事究竟是誰對誰錯,你即使不清楚,可我方才說了,現在你清楚了,還覺得姣枝表妹理應繼續受罰麼?沒事找事的人自讨苦吃了,卻要讓被找事的人繼續挨罰?天底下哪有這般道理?”
陸老太太冷聲道:“夠了!就這樣吧。此事誰都不要提及!”
待陸老太太一走,陸瀛州掙紮道:“但她也太沒骨氣,四妹把包子扔在地上,她竟也要撿起來吃,若非我阻攔,怕是早已經吞了下去。”
說完,陸瀛洲見他目光沉沉,隐隐含有愠怒,原本和煦的面容,恰似有裂開的痕迹,可是他依舊克制住了,隻是微微顫抖的指尖出賣了他。
“她為什麼要撿地下的包子吃?你以為她真的不懂這是在折辱她嗎?她要撿起來吃是因為知道陸家沒人在意她,她不吃東西,真的會死在這裡。你覺得不可能,你覺得沒必要,是因為陸家的人都敬你、愛你,就連四妹妹都有侍女給她送吃食,可是她有什麼?她什麼都沒有。”
陸瀛溪看着他,繼續道:“她初來長安,又沒了阿娘,在陸家又被兄弟姊妹欺負,恐怕心中全是委屈。”
陸瀛洲眉間隐隐一動,忽地感覺自己手上的那滴淚好似潮水一般湧來,瞬間要将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