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枝咽下口水，裴聿懷輕笑道：“不記得？這可不行。”

他是聲音煞是好聽，仿佛每個字都像是點在她耳朵上說的，姣枝耳廓發熱，委屈地眨了眨眼，無措又真誠地發問：“那怎麼辦啊？”

裴聿懷掠過她的慌張，慢條斯理道：“如果記不住，可是要挨罰的。”

姣枝臉色霎時大變，驚愕道：“罰什麼？怎麼罰？要挨打麼？我受不得罰的！”

彼時的姣枝猶如被踩住尾巴的小獸，誠惶誠恐，可又無計可施。

這般模樣，簡直滿身弱點，任人擺布。

怎麼會選她來刺殺呢。裴聿懷輕輕歎息。

姣枝半晌沒聽到裴聿懷的回答，她心中一邊火急火燎，一邊驚疑不定，大着膽子去看裴聿懷是何模樣，卻見他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在她探究的目光下，裴聿懷唇角一挑，姿态懶散，似乎是将她的焦灼看進去了，但依舊無動于衷。

這無動于衷倒是不含冷漠，就是、就是帶着一點點似有若無的玩味。

“上好藥了，那我就先走了。”姣枝已經察覺到裴聿懷隻想看好戲的樣子，不奢求他能夠幫自己，但是想到了什麼，指了指桌案上的那支膏藥問：“這個我能不能帶走？這樣就不用麻煩你來替我上藥了。”

“可以，走吧。”裴聿懷很好說話的答應，姣枝當即拿上膏藥打算溜之大吉。

在踏出門的那一刻，裴聿懷忽然又道：“我倒是忘了，你現在回去，宛微也許還在等你，說不準讓你在今日再背一篇文章。”

聲音不輕不重，卻極具有威懾力。姣枝剛邁出門檻的腳猛地縮了回來，她非常識時務地後退幾步，倏然轉身走近裴聿懷眼前對坐，她手置在桌案前撐着下颌，面容愁苦道：“那我先留下吧。”

裴聿懷淡淡點頭道：“也好，留下來一起用膳。”

吃飯！

姣枝一下子就有了等待的盼頭。

她看着裴聿懷低頭打算批閱劄子，當即挪了挪位置，裴聿懷微擡眼，和顔悅色道：“無妨，就坐在這裡，占不了多少位置。”

她依言聽着，忽而想起在陸家的那一日，也是這樣的一句“無妨”。她緩緩擡眼看向裴聿懷，又抿着唇，慢慢垂下。

之前跪在陸家祠堂，沒有人找她麻煩，也沒有人秋後算賬，壓根不像是陸家人或者是那位五小娘子的做派。起初姣枝沒有多想，覺得是因為她要進宮的緣故，但如今想想，即使要進宮，也不是主要原因，更像是因為擔憂某個人的留意而不要鬧出風波。

陸家懼怕那個人，陸家要在這個人跟前面面俱到，不留口舌。

在這一瞬間，他就是那日出現在陸府中那人的答案呼之欲出。

姣枝的頭壓的越來越低，最後趴在桌案上，看着裴聿懷握着筆，筆尖在劄子上流暢滑動，頃刻間，一個漂亮的字躍然紙上。

跟阿娘寫的字一樣好看。

外面的風輕柔柔的，裡面的人靜悄悄的，灑進來的落日餘晖介于外與内，相互交錯，卻沒有過分逼近，最後隻落在姣枝的眼下。

竟是睡了過去。

裴聿懷批注完，他盯着姣枝看了好一會，不知道是做了什麼香甜的夢，嘴角都是挂着笑意。

他沒有着急叫醒姣枝，而是又拿起一本書觀閱，時不時擡眼瞧姣枝，好像所有的疲憊與情緒都能因這一眼，一掃而空。

外邊的天色慢慢黑了，灑金的光彩在她身上褪得一幹二淨，掌燈宮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點燃每一處燭台，殿内又是不一樣的燈火輝煌，飄忽的燭光代替了落日輕輕貼在她臉頰，依舊能讓他看清她的容顔，也比白日更顯乖巧安逸。

姣枝确實做了一個美夢，她夢到了桃源村，夢到了阿娘，發現大家都在熱熱鬧鬧聚在一起，這邊的人過來幫忙，那邊的人過去聊天，好不熱鬧。她走在那群人中間，沒有人看到她，她苦惱地走在她們跟前揮手，那些人依舊沒有理睬，隻跟陸佑善道：“我聽說這姣枝不是你生下來的，當初村子上都沒人要這小孩，嫌她是個女娘，又嫌她笨，五歲的時候說話還不利索，你不嫌棄，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