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用木料和藤曼培植而成的建築都搭建，或者說是生長在參天巨樹的枝桠之上，而需要十幾人合抱才能圍攏的大樹即是建築的底座，也是精靈殿堂的支柱。數百米高的龐然大物撐起整片天穹，卻還是遠遠比不上那天邊的陰影。

那是屬于精靈的母樹。

巨大的樹影漆黑如墨，狂龍般虬結扭曲的枝節塗滿整片天空——整個蜜林都被這巨大的母樹籠罩了。頭頂的陰影昭示着那是多麼古老又偉大的存在——那是孕育整個精靈族的生命之樹。

濃郁的酒液像甜膩的泥漿一樣挂着喉嚨往下蠕動，恍惚之間十九隻覺得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濾鏡。或者說，思維就像被暴雨沖刷的毛玻璃——澎湃的魔力蒸騰而起，反而中和了那股朦胧的眩暈——他感到腦海深處浪潮般蔓延的感知，無數思維的觸須仿佛雨後春筍一樣萌發，又歡呼着向外伸展，最終頭也不回的紮向那片翠綠的海洋。

十九閉上眼睛，卻看見了璀璨的星河。

站在身側的利斯特已經匍匐在地大禮跪拜，十九的視線卻不受控制的看向更遠——

他被那高遠的黑暗召喚着，情不自禁的投身其中。

身體融入黑夜，感知卻有如掙脫引力的彗尾，掃過了蜜林環形山外鋸齒狀的輪廓。十九浮在空中，鳥瞰蜜林的全貌。那些暗紅色的土壤褶皺裡，流淌着凝固的琥珀與閃耀的伴生岩礦，林木化作絨毛鋪灑在大地上，豐饒的礦石彙聚在樹木的根系，把樹心都浸染出了金屬的質感。

一時間十九幾乎感覺自己就是無所不在的神明，他聆聽整個蜜林的呼吸。巨大的環形山包裹着蜜林的心髒，中心凹陷的部分被母樹遮蓋，而山體周圍則環繞着彩色的落葉林。半透明翅脈的鳳尾蝶在林間穿梭，樹根縫隙裡忽明忽暗的泉水是活着的銀色小蛇，各色寶石礦脈折射的光譜在水光下閃閃發亮。

十九幾乎親手觸碰到了這些鮮活的生命。缤紛的落葉發出簌簌的輕響，樹根下倏爾浮現又快速隐沒的泉水咕啾咕啾的呢喃。他看見楓樹樹皮上凝結的糖漿，看見晶亮的礦石下毛絨的苔藓——

他看見枯朽殆盡的母樹。

在那空洞的樹心，星星點點的光芒煙火般綻放，這些微弱的熒光苔藓爬滿了巨樹的殘骸，也點亮了巨樹的枝幹，最終明亮了整片天穹。

虬結的根系有如莊嚴的青銅禮器，層層裂璺也無損它的威嚴。死去的巨樹宛如銅鑄的城池，屹立在黑洞般的瘡口上方，鎮壓着一片岩漿的海洋。

好半天，十九才把目光從彌漫着硫磺煙雲的大洞上移開。

他看向母樹——巨樹的樹心腐朽殆盡，隻留下厚重的樹皮支撐出這偉大生命殘留于世的痕迹。空洞的軀幹裡懸浮着磷火般遊弋的孢子，這薄薄的藍色光霧幻影般沿着朽壞的木質紋理攀援，在每處樹瘤凹陷處綻出一朵小小的星雲漩渦。

當十九的目光跟随着這些熒光苔藓抵達最高處的枯枝，整個天穹突然收縮成瞳孔的形狀——銀河倒灌的光瀑中，一輪銀月正與十九眼底的微芒起伏呼應——他看見了遍布母樹枝頭的絲繭，每一枚白繭的中央都蜷縮着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