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看的是日曆。
沈陌把他吃藥的時間都做了記錄。就連出來外頭吃飯,那杯水都要捂夠二十分鐘,才拿給他喝。
葉尋眼眶猛地震出股溫熱。
他忽然覺得,他這個生來命裡就帶的病,從來就不是為了折磨他,而是讓他遇到那個能讓他把吃藥變成一種期待的人。
而那個人,他整整錯過了六年。
葉尋接過藥丸,扶着沈陌握杯子的手喝了水把藥吞下,背過身在眼角抹兩下後朝沈陌露出乖順的笑容,“都聽你的,沈醫生。”
前面不遠就是地鐵口。
兩個人都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誰都沒提要回家還是要幹嘛,也沒問對方有沒有别的事要先走,就很默契地繞開,沿着附近的街道慢悠悠閑逛。
逛了差不多半小時,他們拐進一條三角梅開得很茂盛的小斜坡,迎面走過來一波背着樂器朝氣勃勃的學生。
葉尋朝周圍看了看,發現這裡竟然是他之前學琴的地方。
葉尋五歲開始拉小提琴,初中畢業前拿了英皇ABRSM八級證書,升上高中後全心備戰高考,課就停了。停課後他再沒來過這裡。
葉尋記得琴行對面有家甜品店,裡面的栗子雙皮奶特别好吃。他每次上完課都要去打包一份。
葉尋把沈陌拽去了甜品店。
葉尋對這家店的老闆并不熟。
因為每次上完課出來,徐翊楓已經給他打包好了。
他都是帶回家吃。
“來,你倆到這屋坐。”
老太太熱情把他和沈陌領到一個帶窗的小隔間,望一眼屋外的庭院,說,“回南天,外頭濕,這屋我開了空調,待着舒服點。”
葉尋挑靠窗的位置坐下,拿手機掃了二維碼看菜單。
他聽見老太太說,“還是要栗子雙皮奶?加多一勺牛奶?”
他都三年沒光顧這裡了,老太太竟然還記得他。
葉尋驚訝擡起頭,發現老太太這話是對着沈陌說的。
沈陌也是這家店的常客?
他也每次都點栗子雙皮奶?
葉尋對沈陌把他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已經見怪不怪。
就好比剛吃飯,沈陌點的菜全是他愛吃的,就連忌口都掌握得分毫不差。
那沈陌呢。
沈陌愛吃什麼,他一無所知。
葉尋搶在沈陌前開口,跟老太太說他要牛奶西米露,甜甜熱乎乎那種。
隻要他突然改變口味,沈陌就不會為他點栗子雙皮奶。這樣,他就能知道沈陌喜歡什麼了。
葉尋拿手支着下巴,笑看着沈陌,一副機智如我的得意樣。
“先把他剛點的下單。”
沈陌沉默了下,看着老太太,“其他的,我再想想。”
老太太垂眉笑笑,利索離開。
門沒關,葉尋看到老太太走出隔間後,刻意停腳,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對他笑了笑。
那樣的神情瞬間讓葉尋想起已故多年的外婆。
小時候的記憶其實已經很模糊,葉尋甚至不太能記起外婆的相貌。但外婆搖着蒲扇,在芭蕉樹下來來回回張望了不知道多少回,終于盼到他回去過完整個暑假的熱切期盼,清晰得像昨天才發生。
那個老太太,就是用那樣的眼神在看他。
葉尋短暫恍惚了下,對上老太太視線,想到老太太可能也透過他在看着自己思念的某個親人,彎唇對她笑了笑,收回目光。
沈陌專注看菜單,對葉尋和老太太的互動毫無察覺。
他滑着屏幕問葉尋,“還要别的嗎?”
“不。”葉尋說,“就要這個。”
沈陌大概是看穿他那點小心思,歎口氣一笑,放下手機說去衛生間。
葉尋坐着無聊,閑閑朝四周望。
這家店開得越來越大了。像他們坐的這種小隔間,大概有二十幾間,外頭還有露天的庭院,幾個服務員忙前忙後。
這家店原來的名字好像叫“初見”,現在改成“幸福裡”了。
老太太還挺文藝。
沈陌從洗手間回來,甜點剛好端上來。
老太太不知道是閑着無聊打發時間,還是知道他倆是VIP,竟然放下老闆娘身段,親自服務。
老太太把西米露端給葉尋,把其他吃的放桌上,跟着推開葉尋身後的窗戶,問葉尋要不要跟沈陌換個位子,說外頭風景好,馬路對面有個藝術中心,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看到學生拉琴。
葉尋心說小提琴那玩意他拉了快十年了,有什麼稀罕的。
葉尋對老太太搖頭,“不用了,謝謝。”
老太太臉上的笑容明顯一暗,卻也沒多說什麼,笑呵呵帶上門,顧店去了。
這老太太挺有意思。
葉尋目送老太太離開,心思落到眼前的甜品上。
沈陌點了一桌子東西。
什麼酒釀丸子,芒果斑斓,草莓椰冰,仙草芋圓,銀耳枇杷……有種要讓他“吃不了兜着走”的霸道強勢。
葉尋抓了抓頭發。
這家夥分明就是故意的。
就是要讓他猜不着。
“胃突然有點不舒服,不想吃太甜,咱倆換換?”
葉尋拿起勺子,興緻缺缺拔了拔碗裡的西米露,挑起眼皮看沈陌。
沈陌手擡了一下,指指桌面說,“想吃哪個,自己拿。”
嗐,沒上當。
葉尋啧了一聲,“你點的,你給推薦推薦。”
“這些都挺甜。”
沈陌說,“你看下想吃什麼,我重新點,讓服務員少放糖。”
葉尋:“……”行,你給我等着。
葉尋把勺子往桌上一拍,站起來說去洗手間。
老太太确實挺悠閑,戴個老花鏡,坐院裡的合歡樹下剪窗花。葉尋上前禮貌寒暄兩句,直奔主題。
“婆婆,我朋友是不是也常來這兒?他每次……都點些什麼啊?”
老太太手裡的剪子一頓,沒回答他的問題,勾着老花鏡轉過臉反問他,“我剛都讓你換個位子了,你為什麼不換?”
葉尋:“?”
那個位子有什麼特别的嗎。
老太太不再說話,剪子在對折好的紅紙上來回勾剪,兩個小人的輪廓隐隐被裁剪出來。
葉尋有求于人,站旁邊耐心等着。
“你倆現在是朋友?”老太太手上動作沒停,突然冒出來這一句。
葉尋一愣,“啊、是……”吧。
從沈陌那頭看,他可能是同桌、喜歡暗戀的人。
從他這頭看,他和沈陌的确還算不上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他會點什麼,你來問我?”
葉尋臉頰一僵,感覺被人憑空扇了個耳光,無地自容。
做沈陌的朋友,他确實不夠格。
葉尋尴尬看了看老太太,厚着臉皮道,“婆婆,我……”
“你現在還拉小提琴嗎?”老太太大概看出他的挫敗,聲音又慈和下來。
葉尋沉默了下,剛要開口,老太太放下剪子,站起來把剪好的窗花遞給他。
紙片還疊在一起,葉尋愣了一下,接過來展開。
上面剪了兩個男孩。
一個站教室裡拉琴,一個坐樹下窗台看着,兩個人之間隔了一條大馬路,馬路上車流穿梭,人來人往。
葉尋心一瞬跳得很快。
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在他腦子裡呼之欲出。
“連續三年,每個周末,他都坐那個小房間看你拉琴,等你下課。”
老太太停頓了一下,看着葉尋因為胸腔劇烈起伏而輕輕顫抖的嘴角,歎口氣說,“可是你一次都沒有走進過店裡。”
老太太還想說什麼,可是葉尋已經跌坐在旁邊的矮凳上,一串碩大的淚珠從他臉頰滑落,一顆一顆砸向那個坐在房間裡隻有一道背影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