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其行軍隊伍,不過兩千不到。突厥此處來勢洶洶,定是集結多處勢力,誓要啃下些骨頭。豈會于深夜匆匆撤軍?
文玄思捋片刻,隻開口道:“要攔嗎?”
他們隻剩幾百人,若是拼死一戰……至少有一半幾率将人攔截下來。
柳絮回頭望去,近大半月的操勞,她帶出來的隊伍死的死傷的傷,如今隻剩幾百人,還有不少帶傷跟随,傷口得不到藥物處理,發膿發爛,散着惡臭。
而大家不吱一聲,隻沉默着摘下雪團敷在傷口上,冰刺的冷意頃刻間掩蓋住傷口的紅腫炙疼。待雪團化後,又重複此行徑。
她沉默一瞬,王爺曾說若是有一半機會便可放手去做。
可戰場上局勢變化萬千,她當然相信自己一聲令下,衆兄弟定然誓死跟随。
但值得嗎?
或許他們也有妻兒父母在等着他們回家。
她毅然搖頭,“人多不好行事,如今突厥人馬變動極大,這反而是我們回關的機會。”
“此處不在寒風關進攻主線上,我們竟能碰上突厥主力軍,定然是突厥軍中生出大變。”
她掏出地圖,地圖上用碳木歪歪曲曲畫了不少線路和符号,都是這些日子他們的收獲。上面用圓圈标注遭逢突厥的地點,圈中有叉的代表已經解決,而空圈帶箭頭則表示突厥最後消失方向。而三角則表示此處有突厥兵馬駐紮。
近月以來,地圖畫滿大半,全是各種黑圈、三角,而黑圈中帶叉的更是占了大半數。
柳絮仔細觀察圖上的局勢,寒風刮擦得已經有些麻木的臉龐定定看了許久,這才掏出碳木在地圖上緩緩拉出一條曲線。
這條曲線從他們此處的地點開頭,終點連接寒風關。
她最後瞧了一眼那支小隊行軍方向,起身帶人回到駐紮地,一連點了好幾個人名,都是這幾日表現極其突出的好手,幾乎沒有負傷。
這些人皆站在她身後,身上裹着各色贓污棉衣麻布,被寒風吹得通紅的臉龐滿是堅毅。他們絲毫不問柳絮有何任務,隻挺身站在柳校尉身後,無聲等待命令。
柳絮站在最前頭,看向對面領頭站着的文玄和楊天邑,沉聲道:“文玄、楊天邑聽令。”
文玄和楊天邑繃緊身子,堅毅道:“在。”
柳絮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文玄和楊天邑兩人身前,将手心的地圖交到他們手中,輕聲道:“天亮便率身後衆兄弟啟程,方向寒風關,沿路謹慎戒備,安全為上。”
文玄眉目微動,楊天邑更是有些不贊同。他們這麼一走,就留柳隊幾個人在這裡應對?
柳絮擡手,止住兩人的反駁,隻擡眼看向兩人身後的隊伍。今夜的月色很是明朗,四周雪白一片,空中更是紛紛揚揚。不知這場雪要下多久,看樣子老天爺是不肯輕而易舉的歇氣。
幾百道身影彙聚在雪地上,站得歪歪扭扭。若是突然冒出一個人來,定然不會相信這是支骁勇如虎狼般的隊伍。
可事實上他們在關外潛行近一月,殺得刀刃都砍出豁口,絲毫不嫌恐懼和累乏,隻奪了對手手中的刀繼續作戰。
他們不是站不直,隻是有的腿斷了,有的腳也沒了,有的腰間纏着死人身上扒下的棉布堵傷口……
柳絮面頰消瘦,臉上滿是髒污與血痂,可她的眼眸從未如此堅定,堅定中夾雜着決絕,望着這支隊伍,她幾乎快說不出話,隻顫着聲音果決道:“帶兄弟們回家。”
聲音不大,但異常堅定。
文玄和楊天邑沉默許久,文玄率先喊道:“帶兄弟們回家!”
聲音不大,幾乎快被淹沒在大雪下,沉悶得很。戰士們從來都不會喊累,再苦再累都是為了保家衛國。
可第一次,他們眼中溢出淚水,怕聲音傳不到身後,隻一聲一聲傳遞。
“帶兄弟們回家!”
“帶兄弟們回家!”
…….
陰沉雪色中,幾百個兄弟的身影彙聚在一團,有些瞧不清。
有的傷重,躺在簡單制作的擔架上起來不得。柳絮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隻讓人一路擡着他們走。遇見突厥散隊,他們留駐身後,剩下的上前拼殺。
他們早已放棄回家的希冀,隻剩拖累柳校尉和弟兄們的忏愧,可一聲又一聲回家的聲音傳來,如何又不讓人産生動容?
雨雪霏霏,連綿不盡。壓折了荒原上的枯草雜枝,壓不折将士們的孤勇決然。可鋼筋般的鐵軀下,亦是一顆軟似棉柳的念家思家之心。
他們已經堅持得足夠久,甚至是太久。現在,柳絮要送他們回寒風關,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