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昀崧走後許久阿史那都沒動彈，隻靜靜看着桌上那份涼透的冷粥，末了，他拿過碗筷大口大口往下咽。

周钰不知如何将柳絮一行失去聯絡的消息告知給夏昀崧。但他深知，待夏昀崧和阿史那談完之後，勢必會追問。

等到他問，不如自己主動說。

可夏昀崧聽完全無慌亂，隻笑道：“快要除夕了？今年的除夕過得總算比去年要舒暢些。”

“不若好好犒勞衆将士，以慰連日的征戰乏累。”

周钰早有此意，可沒想他竟絲毫不擔心柳絮，心中納悶。

夏昀崧看向周钰，隻定定道：“她答應過我，會活着回來。”

他相信她，他就在這兒等她。

她安外亂，他定貿易。

阿史那一連大半個月都沒有松口，夏昀崧就這麼同他耗着。不知為何，這幾日關外的動靜變小，不知是不是突厥人馬生了疲态。

除夕佳節。阿史那遲遲不透底，魏越軍那邊傳來消息，不如将其轉押去襄垣郡看守，以防他使詐逃離。

保險起見，周钰同意，欲三日後押送，夏昀崧随行。

今夜月圓，清輝皎皎，周钰特地設宴，一是慶賀佳節，二是為夏昀崧送行，也含送别阿史那之意。

阿史那雖是敵首，可身份特殊，他雖不滿他猶豫頑固，可也守着些禮儀。

營帳裡紮着火把，既是照明，又是取暖，不少人圍着篝火席地而坐，也不在乎什麼禮節，大塊的肉被架在火上烤，半是聊天，半是慶賀。

宴台上，不斷有人将烤好的肉呈給周钰和阿史那等人，再配有清釀。

阿史那許久沒吃上這等吃食。他嘗了一口烤肉，沒有草原上的香嫩，有些發柴，還滿是香料味，缺了質樸的肉香。

他又品了口所謂的佳釀，不夠烈，這種程度驅寒都勉強，也不知這群安國人如何喝得如此香。

夏昀崧隻偶爾來和他聊些尋常事，再不提貿易，似乎是想容他慢慢思考。

阿史那其實心動過，可他不敢賭。何況他如今身在敵營，受制于安國人，他拿什麼談？既然要談，須得利益最大化的談！

灰黑的天空中不知何時開始飄雪，這是邊塞不知第幾場雪。下雪不缺水喝，兵卒們若是渴了，徑直摘一團雪塞進口中便能解渴。可這天越發冷，不少人生出凍瘡，藥草匮乏，隻能用雪團勉強擦一擦，止熱止癢。

氣氛到達頂點，不少人在雪色下圍着火團起舞，舞姿剛陽矯健，讓人憑白激出不少熱情。

周钰亦下去同諸将士呆在一處，或是高聲大笑，或是眉飛色揚，盡顯青年将領的豪勇本色。

雪花紛飛的寒夜中，此處似紅流湧動，熱血沸騰。

阿史那神色頗為動容，他眨了眨眼，隻看向滿是雪片的夜空深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夏昀崧隻自顧自的斟酒，偶爾瞧上阿史那幾眼，觀察他的神情。

偶爾他目光亦會望向關外，氣候苦寒，阿絮她如今又在何處望着天上那方明月？

舞着笑着，不知何人開始沉默，亦不知何人發出第一聲嗚咽。遠處隐隐傳來一聲“平平”，另一處又傳來一聲“芳紅”……..

衆将士舉頭望着天上那玉盤一般的圓月，發出一聲又一聲細微的呼喚。

安國某些地方有舊俗，若是在月圓之夜朝着月亮呼喊思念之人的名字，月神會把這份思念傳達給他心中所念之人。

阿史那不清楚這習俗，可軍中宴樂正興後的沉默哀懷所指向什麼，他心裡明白。

正如他無時無刻不思念自己的故土一般，這些安國的将士也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自己的家人。

關外，除夕夜半，警戒巡守的人傳來戒備，遠處有動靜。

柳絮倏地睜眼，命衆人卧地潛伏。

月色下，她同楊天邑幾人悄聲爬上山頭，借着月光觀察山腳的動靜。陰雲太多，隻能勉強看得清山腳蜿蜒的隊伍。

天空飄着鵝毛大雪，她們身上胡亂纏着從屍體上扒下來的衣服禦寒，才趴了不到一會兒，渾身幾乎快被雪片浸滿。

楊天邑皺緊眉頭，輕聲道：“他們這是去哪兒？撤軍了？”

他們回不去寒風關，繞路去魏郡守那邊太遠，且那兒的突厥兵力更多，隻能在外面四處遊擊，柳絮索性打開地圖，緊兒追着他們的運糧路線走，一邊伏擊散落的突厥小隊人馬，一面阻攔他們糧草輸送的可能。

許是老天爺不給機會，他們奔走數日都撲了個空，隻解決不少散兵，後碰上突厥主力軍，一路逃匿至此，堪堪擺脫，趕在除夕夜裡得了些喘息閑暇。

柳絮搖頭，“兩日前我們才碰見一支突厥主力，若是撤軍，豈會隻有這麼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