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的人欲蒙住他的腦袋,将其帶離寒風關,他主動開口叫停,隻問道:“夏大人可在?”
一人回道:“夏大人在室内靜居。”
“能否讓我再和他聊一聊?”
阿史那和夏昀崧還是在那間軟禁他的屋子相見。夏昀崧踏進屋門時,阿史那第一次主動開口:“走前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或許對你很重要。”
夏昀崧面色不變,反而讓人端上一壺熱茶,這才坐在阿史那身前,緩聲道:“葉護大人請講。”
“第一日相見時我便聽周将軍說你來自上京。使者由上京而來,不足為奇,可奇就奇在你姓夏。”
阿史那目光看向窗外的白雪,亮得刺眼,可卻時刻吸引着他的注意。自他被釋放後,釘死的窗戶第一次被打開,任由寒氣和日光透進來。
“可汗乃我兄長,他同周秋易親密往來我亦耳聞,其聯絡書信我曾有機會簡單過目,或許從周秋易同可汗第一次聯系開始說起會更好,可我向來不愛絮叨,隻提及三件事,或許會對夏大人有幫助。”
“第一件事,周秋易不知從何處得知安國先皇絕後之症,特讓可汗以藥物做引,誘其交易。”
“第二件事,上京夏家發現先皇同關外聯系,曾上書勸谏。周秋易主動獻策,命可汗誘先皇将其斬絕。”
“第三件事,周秋易獻策,令十多年前被擄去草原的安國人再度回國潛伏打探,并以其草原妻小為要挾。”
這也是阿史那瞧不上周秋易最為根本的緣由,一個連自己同族都不放過的人,即便再有才識,又能好到哪去?
今日他為謀利,殷勤向可汗獻策,明日他便能因他族重誘而反插可汗兩刀。
阿史那被蒙住腦袋送走時,夏昀崧依舊坐在屋中,久久未曾起身。
他夏氏嫡系一脈竟是因此被屠的?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沒有絲毫驚怒,亦沒有絲毫哀恸,仿佛枝頭早已枯爛的葉子被風吹落空中,飄飄浮浮,甯靜落地。
或許真相永遠沒有那麼懸疑,亦沒有那麼複雜。它隻是某人怒氣一湧,心念一動,薄唇輕合。
放走阿史那後,周钰心中還有些忐忑,深夜輾轉反側,想去尋夏大人說說話,卻發現他的寝屋内空無一人。
四處尋不得,他敗興而歸。
而此時高大的城牆上靜默坐着一個人,溫聲謝絕四周将士送上來的熱酒,獨尋了處僻靜之處盤膝而坐。
空中飄着如柳絮般的毛雪,陰雲散了不少,獨獨留下一輪半圓的月亮,月亮晦暗不清,依稀隻能瞧見抹影子。
适逢陰雲飄過,四處皆暗,隻留城牆上燃燒得噼啪作響的火焰,黑灰的煙氣被風一吹,飄得四處都是,散在空中,消于天地。
偶爾身側會走過一隊巡邏隊伍,鐵甲摩擦發出的金屬聲格外粗粝,卻合了這邊塞的氣質。
城牆外大片的空地上空無一人,夏昀崧耳邊偶爾會傳來馬蹄聲,隐隐約約,來自于暗茫的城外深處。正當他隐約有些期盼的看去時,那哒哒的馬蹄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隻餘空谷間挲挲風聲寂寥地陪伴着劈裡啪啦的火焰。
三日過去,還是沒有柳絮的消息。周钰看着氣色明顯不好的夏昀崧,有些着急道:“不若派幾支隊伍出去尋一尋柳校尉?”
夏昀崧看着他桌面上平鋪的地圖,上面有好幾處已被排查清,或許突厥内部已然知道可汗離去的消息,排兵布局顯然不再似往日那般有序。
無序代表亂,亂就會出錯,出錯就意味着他們安國的機會來了。
這場戰争的勝負已然有所預料。
周钰顯然沒有留手,親自率軍出城,殲滅多處突厥兵卒。一路上他亦吩咐人注意柳校尉的行蹤,可絲毫沒有人發現,甚至連突厥俘/虜都不知道她的消息。
親随她去探查敵情,死裡逃生的人醒來猶豫道:“許是被可汗抓去了荒原。”
柳校尉舍命送他們走的那一刻,萬千兵馬撲向她。他們至死都不敢忘。
夏昀崧隻是站在一側靜靜地聽着,隻是氣壓低了些,不再愛主動說笑,仿佛隻是在哀婉一個優秀的将領。
知曉他們關系的周钰頻頻看他,生怕他做出些什麼過激行為。可他照常作息,日日如此,絲毫沒有什麼反複。
隻有一日駐守城牆的某校尉輪班下來,終忍不住同周将軍谏言,“這位上京來的夏大人每夜都去城牆上枯坐,一坐便是一夜。”
周钰聽聞有些怔愣,忍不住透過重重屏障看向夏昀崧的住處。良久,暗暗長歎了一口氣。
他隻回道:“無礙,随他去吧。四周火把朝他那處靠一些,暖和。”
誰能想到這位溫而不狎的上京才俊竟也隻是個普通的思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