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雪還在飄着,柳絮被緊鎖着雙手,一路行走在漫漫荒原上,四周俱平,仿佛每處都長得一樣,一樣雪白,一樣荒蕪。
在遼闊天地間,她逐漸失去方向。忘記安國在哪方,忘記夏昀崧又在何處。
到達王庭時,整個俘虜營折了大半。有的死于寒熱,有的死于饑乏。柳絮唇色發白開裂,臉色憔悴滄桑,目光呆噩,還沒來得及瞧清王庭,便被人徑直蒙住頭,換到另一處住處。
迎接可汗的人驚異地看向這個俘虜,欣喜道:“女的?是個女的?”
還沒來得及張揚開來,便被遏制住,旁人小心提點道:“巴蘭大人打過招呼。”
若非如此,一個女俘/虜安能好生生地走到王庭?顯然已經名花有主。
柳絮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聽其興奮語氣,便能有所猜疑。
她進俘虜營的第一日便有人想動手動腳,她沉聲警告,對方卻精/蟲上腦,連罵帶吓,被她藏匿在手中的小刀徑直割了喉。
消息很快傳到巴蘭哪兒去,他攔截下來,隻命人将屍體悄聲處理,又暗中囑托幾句,此後俘/虜營中再無人敢對柳絮動手動腳。
不知為何,巴蘭隻将她帶了回來,此後卻再無暇理會她。她被人看管着給馬刷毛洗潔。回王庭之路漫漫,不知何時,草原上的雪停了,嫩草悄悄冒頭。
路上她一直在思索,為何可汗回突然選擇回王庭,其他各部勢力收到消息了嗎?
想不明白,但來到王庭後,她隐隐察覺突厥内部似乎也不太和平。
可惜她不通語言,日常也隻和安國俘虜呆在一塊,簡單學了幾句突厥語,但遠遠談不上交流的程度。
一路上她都在找機會逃,可突厥看管的擡眼,食物匮乏,她也沒有氣力能逃出去。
即便逃出了突厥營,她也走不出茫茫荒原。
在住處的草地上畫了第六條短線時,王庭那邊傳來歡呼與雀躍聲,似乎在迎接什麼人歸來。
可這與俘虜沒什麼關系,這幾天日日處理馬糧,還要将牛兒牽去草原上喂食。柳絮無暇顧及其他。
每日的飲食隻有一枚窩窩頭,若是以往定然不夠,可一路走來,饑餓多,連果腹都尚且不能。如今能有一枚窩窩頭,已經不知道好了多少。
柳絮會在暗地裡将窩窩頭扳成兩半,吃大的一半,留下小的攢起來。
若是日後逃出王庭,這些都是她的幹糧。
今日也是如此,她午後将糧草喂給馬兒吃完後,這才躲到馬廄偏處,也不嫌髒,掏出窩窩頭慢慢啃,盡可能嚼得細一些,更耐餓。
一邊吃着,一邊慢慢思索,這幾日出去放牛的功夫她都會觀察地形。那些人在遠處守着他們,隻要有人走遠了些,都會騎馬過來監視。
但有幾日那塊地兒放牛的俘虜多,總有看顧不過來的時候。
不過柳絮要是想跑得快一些,還是要弄一匹馬。不如趁有人騎馬過來查看的功夫将其制服,奪馬而去。
在此之前,她還要想辦法找到回安國的方向。
床前的草地上被歪歪扭扭劃上第八條短線時,俘/虜營來了一位貴客,站在栅欄口往内看,不知在看什麼。
俘虜營内髒臭無比,阿史那止步于營口,往身後打了個招呼,身後人向前交涉。看管俘虜營的人親眼看見葉護大人已是榮幸,聽聞他要找一個女俘虜,更是滿口應下。
不過一刻鐘功夫,柳絮便從荒原回到營内。看見葉護時,整個人還有些錯愕。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被囚于寒風關?
此時距離她将他抓去寒風關,已經過了兩月有餘。柳絮不知戰事如何,但他絕無可能從寒風關逃出來。除非有人故意将其放走。
對于這位柳校尉,以往被她擒住的羞憤早已化解,阿史那如今隻剩佩服。
若非是她将其擒去寒風關,阿史那也不會有機會能和夏大人親口談判,突厥和安國關系的轉折機會也不會來得這麼快。
阿史那學着安國人行禮的姿勢,拱手道:“柳校尉。”
已經許久沒人這麼叫她,再次聽見這麼名号,柳絮一時還有些恍惚。
這近兩個月的俘虜生活讓她有時候生出麻木。身邊同行的俘虜或許明天就死在某處荒土上,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永遠在這裡安息。
或許在她撐不住的那一刻,她也是如此長眠。
可她心中總有一股執拗,她要回去,夏昀崧還在等她。
她的朋友和前輩們都還在遠處等她。她必須要回去,活生生出現在他們面前。
柳絮沉默了許多,即便來了王庭,也不愛說話,隻一邊幹活一邊謀劃。心中的那股執拗一直支撐着她,讓她無比堅韌,無比強大。
她生澀開口,脊梁剛直,回禮恭謹,“葉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