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次,他又惹了禍,而那時周秋易于詩會中拔得魁首。父親氣得咬牙切齒,直言他怎麼生出個蠢兒子!若是能換得似周秋易那般的孩兒,斷不會成日憂愁!
龐降不服氣,豎日見周秋易出門,特地堵住他,揚言羞辱:“聽聞你父親迎了新妻,你要被繼母狠狠的欺負!”
他可不敢動手打他,父親要是聽聞,會扯了他的皮。
可周秋易隻冷冷盯了他一眼,明明是差不多的歲數,那目光卻讓他後背發寒。
後來周秋易依舊名聲在外,龐降依舊滿城抓魚鬥鳥,兩人走上截然相反的人生。
龐降父親看不慣其懶惰混賬,托人買了個縣府軍校尉的官兒,将龐降扔去磨練。
龐降一聽,去了那兒不用再受父親管轄,那可太棒了!走之前他還不忘把周生生拉上。
如此,他便更不怎麼聽說周秋易的事。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和周秋易在河間城相遇。父親來信,說河間城大局已得到控制,命他即刻整軍出發,去河間城露露臉。
龐降哪敢不聽父親的話?當即領軍趕赴河間城。可誰知沒幾日後周秋易那厮也來了。
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霁月光風的貴公子。不想他,留在縣裡,雖每日偷閑,可還是粗粝不少。
兩人在河間城不打不相識,回去路上竟還是一路。他忍不住朝他感慨道:“周秋易,我可真羨慕你。”
出身世家,從小聰明,才華過人,連相貌都是儀表堂堂。他還有什麼缺點嗎?
周秋易瞧了他一眼,臉上帶嘲,“羨慕我?我有什麼值得羨慕的。”
羨慕他親爹妒忌他的才華,甚至不惜親手下絆,阻他仕途。還是羨慕他周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外面人看身為輝煌,可内裡早已髒臭不已。
周秋易一輩子都洗刷不掉自己的出身,有周家家主在,他一輩子隻能當個名聲在外的才子,眼睜睜看着他親弟弟長大,然後奪走他的一切。
他不服,他周秋易要自己給自己謀一條生路,哪怕通敵賣國。
若是突厥入關,渤海必遭此難,屆時他周家亦難逃一劫。
他就是要傾覆周家,就是要讓安國勢力重新洗牌。什麼渤海周家,什麼長樂王。最後都會栽在他周秋易手裡!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隻待紅巾一亂後,他便趁長樂王不再,襄垣老郡守亦被屠之際,放突厥進來。
可誰知半路竟殺出一個柳校尉?
那王平性格高傲,可卻如此不堪一擊。而魏越軍平紅巾亂後匆匆回城,他計劃落空。
本想着長樂王尚未歸來,又鼓動北方各郡勢力作亂,令北方陷入亂局。
沒想到長樂王卻驟然入城,又将他打得措手不及。他隻能見招拆招,再行想辦法。
魏越軍将他壓到關牆時,他仍然不服輸的。可誰知來人竟是突厥的阿史那,那個看不慣他的人。
他想逃,他卻亂箭将他斬于城牆之上。
周秋易從來都覺得自己的命運斷然不會平庸,亦不會如此短促。這個想法一直厄斷于箭矢穿透他心髒的那一刻。
戰事緊急,魏越軍無暇顧及周秋易的屍首,隻命人用破席将其丢于關牆根處。
後有無人收斂,不得而知。
戰事平息後,龐降一路打聽而來,聽聞有因突厥來犯,家破人亡的邊塞百姓路過。雖不認得此人,但瞧其屍首隻被一張破席包裹,可憐之下,将其安葬在荒坡上。
又是一年寒冬,難得得閑的龐督尉騎着一頭醜驢,同周生生慢悠悠的在雪地晃悠,身後跟着一小隊貼身侍衛。
周生生身子弱,但也陪着龐降胡鬧。不知何時,空中飄起小雪。
龐降騎着驢,止步于某處荒坡前。這兒斜斜豎着塊木闆,木闆上沒有寫字,邊緣被風雪腐蝕得厲害。
他将木闆闆直,嘴上嘟囔,“怎麼每次來都是歪的?這兒的風有這麼厲害!?”
不過他也不常來,隻偶爾路過時會來看看,帶上些點心和酒。
這兒是處無名墳,周邊的人都不知曉埋得是誰,自然也不會打理。隻龐降路過會幫忙拔拔墳草,修修墳頭。
他和他的交際委實不多,但他從小就活在他耳邊。
隻如今,龐降為人父後才明白他的那句話:他有什麼可羨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