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愛的孩子啊,說起來,這些年,我僅在去年先帝仙逝的時候見過小皇子一面,完全沒有盡到身為人母的責任,真是萬分愧疚。”
藤壺皇後細細撫摸着淑子帶來的冷泉的畫像,一點一點地,試圖從中再次看到愛子的面容。
身邊的女官們份份勸慰。
“殿下千萬别這麼說,您對小皇子的慈母之心即使是神明也有目共睹,誰能否認您的愛意呢?”淑子靠近藤壺皇後的身側,輕柔地安慰。
“看,下面的是小皇子親手繪制的圖畫。他天資聰穎,這些畫作宮裡的畫師都贊賞呢。”
可能是從小和淑子一起看繪本吧,如今啟蒙的冷泉展現了對繪畫的興趣和天賦,即使是稚嫩的畫作也是十分生動,有模有樣,充滿了屬于兒童的天真。
其中有一幅畫作是他根據淑子和源典侍等女官的叙述作出的,畫上是冷泉想像出的藤壺皇後當年的生活的場景。
在藤壺紫色的藤花下,身穿梅花套色十二單的女禦仰頭賞花,十分優雅。
旁邊還有一首小詩“春草念藤花,歲歲盼常新。”
真好啊,藤壺皇後在淚水中微笑,又微微側身,不讓眼淚落到兒子稚嫩的畫作上。
昔日藤壺的衆多女侍如今都在三條院跟随藤壺皇後,雖然大家沒有散開,但桐壺院過世的氛圍仍籠罩在衆人身上,曾經屬于皇後的輝煌也漸漸消逝了。
春日女禦也因為被娘家兄長嫌棄不中用,如今在三條院吃齋禮佛,日子大不如前。
“現在還有這些份例,想必你們女官也是難得争取到的。”藤壺皇後轉頭看着王女官收拾好綢衣等絲織品。
“這些年,真是十分感謝。”她拉住淑子的手。
藤壺皇後比之前更加消瘦,弱不勝衣,一身骨頭架子撐起了層層疊疊的黯淡十二單,仿佛在竭力撐起昔日的榮光。
如今宮妃們日子都難過,淑子盡量為她們增加了冬日的燈火,但與曾經相比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是我一直以來過于自大。以前聽說後妃們會受到欺淩我還不相信,又不是下面的老侍女,怎麼會過不好呢?”
“直到現在,我才有所感悟。”
“曾笑他人白發長,不知自己歸來老。”(注)藤壺皇後歎息。
淑子靜靜地聽着,緩緩回複:“其實,比您凄涼的後妃比比皆是。您還有未來。”可是那麼多的女子卻沒有前路。
離開時,淑子提醒藤壺皇後加強對三條院的防護,她的弟弟們也會不時巡邏,維持安全。
回來的路上,淑子聽到了沿途百姓的零碎議論:如今皇太後威勢赫赫。
是啊,皇太後和右大臣一家的風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在平安京流行的《長恨歌》中說道:“姊妹兄弟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注)
聯想自從朱雀帝登基,時不時打馬遊街的右大臣家的子弟,可真是門第生光啊!
内裡的皇太後越來越張揚了。因先帝過世,作為賀茂齋院的三公主應回來守孝。
本身因為父喪,公主的排場不宜過大,但皇太後再次不依不饒,要大張旗鼓地接回女兒。
“如今因為國喪,各處儀式都削減了規模,怎麼三公主這裡沒完沒了,又要加東西?”
女官們也十分頭疼。
皇太後像是一種延遲性滿足,之前桐壺帝虧待她的地方,如今她全要找回甚至更進一步。
在皇太後的打壓下,三條院越來越冷落,趨利的世人像是躲瘟疫一樣躲着藤壺皇後身邊的侍從,衆人都十分難過,不時回想曾經的輝煌,暗自垂淚。
十一月的時候,桐壺院的周年忌日到了,藤壺皇後動用所有交情,舉行了盛大的法會悼念先帝。
主持法會的僧侶是藤壺皇後的兄長,因不滿于自己曾經的爵位而出家修行,如今也成了一位大師。
同父同母的男子們,總是有更多的選擇的。
經幡招展,香火袅袅。伴随着僧侶們從早到晚的誦經聲,這場法會得到了在場衆人的交口稱贊。
“我準備出家為尼,一心為先帝和小皇子祈福,求神明保佑。”
法會的最後一天,藤壺皇後毫無預警地在佛像面前宣布。
衆人大駭。
“您還如此年輕,怎麼能突然這樣啊!”皇後身邊的侍女們也是始料未及,紛紛哀勸。
僧侶們也不忍看到青春年華的皇後從此青燈古佛,出言勸阻;皇後的哥哥也不贊成這一突然的決定。
淑子死死按住想要跳起來的源氏,仔細觀察着皇後的表情。
她似乎是真心想要出家的。
沒錯,藤壺皇後娘心似鐵:皇太後在先帝周年之後必定會更加過分,不如自己這邊示弱,讓皇太後減少對冷泉的關注,以圖來日。
隻要冷泉好好的,她們就有翻身的希望。
而且這些年,皇後也是真的疲憊了,她真心想找一處心靈上的歸宿,真心想為冷泉的身世忏悔,為先帝祈禱。
法會十日之後,在衆人的惋惜下,藤壺皇後剪掉了那一頭美麗烏黑的秀發,正式宣告皈依佛門。
齊肩的發絲輕輕環繞在耳後,訴說着昔日輝煌的結束。
在進入三條院的佛堂前,藤壺師姑再一次看向淑子,互道珍重。
錦帳鴛衾遠,青燈古佛長。
曾經寵冠後宮的藤壺皇後的時代也終于正式落幕了。
不知是不是“感時花濺淚,恨别鳥驚心”(注),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嚴寒。就着胧月夜和麗景殿女禦那邊的熱鬧,淑子頗有一種世人皆暖我獨寒的凄涼。
那是一場難得的大雪,呼嘯了一夜。淩晨起來時,淑子還未睜眼就聞到了獨屬于寒冬的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