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大門關上。
路隐靠樓梯扶手撐起自己半個身體的重量,他望了一眼上方的樓梯盡頭,好像以此汲攢力氣似的,在幾次深呼吸後邁步上樓。
他推開卧室門。聞九逵正對着智能管家傳輸過來的客廳實時影像出神,在他踏進門檻的那一刻飛快看過來,“你已經為那個臭小子而抛棄了我六分四十七秒。這樣不好。”
“你駭進了管控系統?”
聞九逵收斂笑容,默了一下,道:“五月二十号……也就是前一天晚上,我送了你一枝玫瑰。”
六十年前的那天,他們都以為這隻是一次普通的赴邊緣星系調研,沒有人料到白鴿号會遇襲失聯,而他們一别就是六十年流離時光。
臨行前,聞九逵種在科研所窗台上的玫瑰花開了。他将那朵沾着阿芙羅狄忒鮮血的玫瑰剪下,仔細拔去尖刺,用一張印花包裝紙裹好,親自遞到路隐手中。那朵紅玫瑰花在路隐的床頭擺放了數月直到它凋零腐爛。
從前的路隐哪怕不說喜歡,也絕對不會讨厭玫瑰花。
我讓他失望了。
聞九逵心道。
他當然不止這一次給路隐送花。聞九逵曾經抱了滿懷野玫瑰,趁夜遛去路隐窗下,像公元世紀的在情人檐下唱小夜曲的吟遊詩人那樣,帶上一把吉他,唱狗屁不通的濫俗情歌。
那時候路隐對他的态度可比今日對忒修斯好上千倍萬倍。彼時還不是上将的路隐從窗口接過了那束野玫瑰,在仙女座M31的浩瀚星河下對他溫柔一笑。
當年尚且年輕的聞九逵溺死在了那雙眼裡神海中,他擡手掃一個切音,倉促結束這首歌,然後他像是虔誠的信徒那樣靠近他的神迹,卻被路隐兩指抵住了嘴唇。
行星上的長風把玫瑰香吹了滿懷,路隐就這麼看着他,直到聞九逵緩滞的呼吸随着理智慢慢歸來,才在他額頭落下一個親吻。
“是啊,可惜不經處理的玫瑰花無法保存六十年,早就爛了。”
路隐掐住他的下巴,“駭進個人智能系統是違法行為,你有什麼想說的?”
聞九逵下意識舉雙手投降——奈何一隻手還被鎖在床頭,“任殺任剮。”
扣在路隐手腕上的機械環高速變形,成為一把袖珍手木倉抵在聞九逵颔下。路隐稍稍偏過頭,任一些散落的發絲滑下。
“交代吧。”他用木倉柄擡了擡聞九逵的下巴,“你這六十年在哪裡、又為什麼要回來?”
“路上将。”聞九逵聲帶震動,冰涼的金屬觸感格外明顯,但他示弱一般地把喉結置于路隐木倉下,低聲道,“現在我是你的什麼呢?”
路隐用槍口輕微碾磨着柔軟的喉頸,如果忽略他手中殺器,這個動作近乎調情。
“不要逃避話題。”
聞九逵認真道:“我得知道答案。”
人類到底沒能在漫長的進化中演變出堅不可摧的甲殼,鈣質骨骼對于金屬物質來說脆弱得不堪一擊。隻要路隐扣下扳機,聞九逵就會真正成為身份信息庫裡億萬逝者中的一個。
路隐親手殺死過無數人。
他輕輕撫弄聞九逵的唇角,道:“老情人?這可是你說的。”
聞九逵:“是舊愛?還是炮/友?”
路隐挑起一邊眉,撤下了木倉,轉而雙手捧住聞九逵的臉,“你希望是哪個?”
“很遺憾,路隐上将。”聞九逵揚了揚脖子,把要害遞到路隐手中——是個示弱又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态,“我還什麼都不能告訴你。”
他并不那麼從容。
他認出來轉化為木倉支的那個機械環是便攜形态的virgo,被黃道戰艦一擊擊中要害絕無救回的可能。如果是六十年前的路隐,他敢打賭絕對不會對他開木倉,可這個六十年後的路上将不一樣。
他那樣陌生,那樣不可預料。路隐已經不是聞九逵記憶裡那個坦蕩又固執的浪漫主義理想者,他是聯盟的兇神,是一柄讓人退避三舍的兇器。
是什麼讓他陰郁沉默,死氣沉沉呢?
是什麼摧毀了他信仰的理想國呢?
聞九逵近乎絕望地咽下了最後一個念頭——
是我。
是倉促而無情的生離死别,是漫長到沒有希望的等待。
路隐放開了他。
聞九逵這才感覺到路隐是下了狠手的,他的颔骨發疼,是已經被掐到麻木,此刻知覺才回籠。
“是嗎?”他聽見路隐刻意放輕的聲音,“那真是太遺憾了。”
一串鑰匙被丢到聞九逵手邊,聞九逵認出這是手铐的鑰匙,茫然地望着路隐。
“别擺着這副表情。”路隐冷笑道,“你剛才視死如歸的勁呢?”
“你的活動範圍是這棟房屋,除了我和科斯莫,不會有人來見你。”路隐離開床沿,走到門口,“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