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起龍猛地坐直,他想起去年獻雲曾獻過一株奇稻,當時隻當是吉兆,未曾深究其背後的道理。
“其二,萬物皆有變化。”
“狼與狗本同種,狼經過百年的馴化,兇性漸褪,最終成了溫順的狗。”
雷起龍微微一愣,有些意外于衛斓的比喻,随即皺眉問道:“這和水稻有何幹系?”
衛斓從容道:“就像狗尾巴草是小米的祖先,野生水稻是水稻的祖先一樣。經過數千年的演化和培育,狗尾巴草變成了如今的小米,野生水稻也變成了如今的水稻。雖然這個過程漫長,但如果我們在合适的時機,用合适的方法加以幹預,就能加速這一過程。”
窗棂透進的陽光恰好籠住案頭,雷起龍凝視着衛斓的身影,突然放聲大笑:“衛大夫,你這簡直是神農再世啊!”
衛斓原本打算按照自己的計劃,一步步慢慢推進,等到紅薯收獲的季節,她的意見自然能夠得到重視。然而,這場突如其來的洪水徹底打亂了她的心緒,也打亂了她的計劃。
這幾日長沙城内的慘狀實在不忍回憶,她的力量太過薄弱,而時間卻不等人。大明的百姓,還能等嗎?她不得不尋求官府的幫助,于是心急火燎地将自己所知的理論知識一股腦地傾訴出來,隻盼能說服雷老爺。
衛斓道:“衛某正是參考了《農政全書》得來的靈感。我曾遊曆多地,向農人請教,又自己鑽研,才有了這些想法。”
雷起龍放下手中的茶杯,從案頭抽出一本藍皮冊子,提筆蘸墨:“本官正主持編修長沙府志,像衛大夫這般為百姓謀福、為農事獻策的能人,理當載入史冊。敢問祖籍何處?令尊令堂名諱?”
狼毫筆尖懸在宣紙上,一滴墨點悄然落下,暈染開淡淡的墨迹。
衛斓喃喃道:“長沙府志……”她突然反應過來,這些觀念實在太過超前。若提前記錄下來,隻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招緻非議。
超前半步是天才,超前一步卻可能被視為妖孽。
“不可!”衛斓霍然起身,語氣中帶着一絲急切。
雷起龍筆鋒頓住,擡起頭:“為何?”
衛斓心中一緊,意識到雷起龍是鐵了心要問到底。她微微垂下眼簾,片刻後擡起頭,語氣中帶着幾分歉意:“大人,衛某方才所言,其實并未全然道出實情,還望大人恕罪。”
雷起龍手中的筆停在半空,目光中帶着一絲探究:“衛大夫此言何意?”
衛斓微微俯身:“衛某并非有意欺瞞大人。隻是衛某實在不敢在大人面前妄論鬼神之事。既然大人問了,衛某不敢不如實相告。”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上月土地廟塌了檐角,大人可還記得?”
雷起龍一愣,點頭道:“确有此事。”
衛斓緩緩說道:“那夜,衛某夢見一位白須老翁,手持稻穗,向我傳授這些知識。醒來後,我便去土地廟補瓦,竟在香爐灰中尋得一枚銅錢。”說着,她從袖中取出一枚洪武通寶放在桌上。
雷起龍盯着那枚銅錢,眉頭微皺:“你的意思是……這些農事之策,是土地公托夢所授?”
衛斓點頭,語氣堅定而平和:“正是如此。衛某不過是個傳話人,天機不可洩露過早。若貿然記入府志,隻怕會壞了土地公的謀劃。”
雷起龍沉默片刻,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發出輕微的“嗒嗒”聲。他微微搖頭:“這托夢之說,未免有些玄乎。”
衛斓神色如常,“大人,民間常有神明顯靈之說,土地公更是百姓敬奉的神祇。衛某隻是希望大人能稍作等待,不必急于定論。”
雷起龍盯着她,目光深邃,似在權衡利弊。片刻後,他放下筆,歎了口氣:“也罷。既然衛大夫如此說,本官便暫且擱置此事。不過,衛大夫的這些想法,本官會記在心裡,日後若真有成效,還望衛大夫不吝賜教。”
儒家講究“敬鬼神而遠之”,既不否定鬼神的存在,也不深究其真假,更多是将其作為一種象征和教化工具。
衛斓深知這一點,所以在情急之下,她急中生智,用土地公當擋箭牌。她料定雷起龍絕不會輕易将這種玄乎之事寫進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