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光下通體閃着銀白的鋁合金光輝,一輛清風牌房車自聖安德烈醫院啟程,正沿來程返回。車上共有四個人。開車的從來時的米哈伊爾換成了尼爾,後面三人:米哈伊爾,羅摩,最後是安娜。
在尼爾提出想重返事故地點展開調查後,史蒂文森當即熱情地表示可以,他會盡力配合。但他自己實在是有心無力,這身傷□□動起來都困難——便拜托妻子安娜随幾人一道回去。
米哈伊爾還有些遲疑:“……這樣好嗎?”
“不用客氣的,各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權當是我的報答吧!”
——但怎麼也不能放着傷員一個人在這裡。思來想去,留下的人選便是樊宇,因為他做事細心又可靠。至于羅摩,要是留在醫院怕不是多一個要照顧的人,倒不如讓米哈伊爾等人帶着。人自然分成了兩隊。
這決策相當明智。路上羅摩又開始把玩米哈伊爾的手機,中途忽然問“你們知道什麼是‘數字接龍’嗎?”,“米哈伊爾,來玩數字接龍吧!”——吵吵嚷嚷說個不停。
風景在車窗外飛速地流逝。天空,流雲,無數豎直的綠影擦出來的痕迹。
“抱歉,我丈夫他表現得有點奇怪吧。但他并不是個壞人。”安娜解釋道,“史蒂文森他曾在軍隊呆過。那時有些不好的回憶,或許至今仍留有影響。”
尼爾說:“這沒什麼,夫人。何況史蒂文森先生也沒說錯。等到了您就知道,那看上去真的很像、非常像——某種武器造成的痕迹。”
安娜這時還有些困惑。但等他們終于到達房屋跟前、眼見田裡那長幾十上百米一條被碾出來的褐色新土時,她也滿眼錯愕,啞口無言。心疼長好的麥田敗壞了,困惑具有如此破壞力的東西是什麼——又或兩者皆有之。
房屋正面驚人的大洞。車停下後,安娜緩緩推開車門,顫巍巍走下去。米哈伊爾緊随其後下車,之後快步走到了安娜前面。他得保證安娜的安全,她畢竟手無寸鐵。殿後的則是尼爾。
米哈伊爾緊緊握着屬于自己那把手槍。
當然,或許這毫無用處。史蒂文森所看見的那個漆黑的東西,從他留下的痕迹與目擊記錄:那破壞力,精細程度,難以捉摸的構造——如果此刻仍在現場被他們碰上,僅依靠槍與之對抗一定毫無勝算吧。
——但米哈伊爾要做。他懷有強烈的好奇心,那是故事獵人最寶貴的财富。說莽撞也好,這時候他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
他推開房門……不,已經沒有房門了——米哈伊爾仔細觀察周遭環境,小心翼翼地從房子的破口走進去。所幸沒有再碰見那東西。感到安心的同時,心頭卻又浮出一絲莫名的遺憾。
他回頭向後面幾人比了個“OK”的手勢。
安娜與尼爾遂先後進屋來。地面全是被撞碎的飛屑,木質的,石質的。茶幾也碎掉了,原本應該是鋼化玻璃材質,變成了一地反白反光的透明塊。
安娜目光怔怔,身為主人家的看着這一片狼藉一定很難過吧。但或許是短時間内經曆了過多的變故,人也麻木了,沒過一陣子便将情緒收拾起來。
她環顧四周,吸了吸鼻子:“……客廳沒有丢東西。”
“那有什麼多出來了嗎?”
米哈伊爾問。他想,要是能留下一絲半縷的線索也好……可安娜的回答依舊是:“沒有。”這可就難辦了。一點痕迹也沒留下——即便是盲人摸象,好歹也有個東西可以摸得着吧?
這時尼爾似乎想到些什麼:“那這邊交給你們,我還有别的事想調查一下。”米哈伊爾沖他揮揮手:去吧。
不久後,門外傳來車引擎發動的聲音。
米哈伊爾則陪着安娜收拾殘局,一邊懷着稀薄的希望:說不定能從這堆碎片裡翻找出什麼來呢?結果一無所獲。她同安娜将散落一地的各種東西歸回原來的位置,架子呀,花瓶呀……小物件的整理尤為花時間,這對夫妻太熱愛生活了。用清洗幹淨的可回收材料與鳥的羽毛做成的小工藝品,陶器啊,镯子啊,多得要命。還有染了色的貝殼碎片,或許是鑲嵌用的,和地上的碎片混在一起——天哪。
又隔了許久,恐怕有一小時以上——車的聲音又近了這座房子,這頭兩人也終于将客廳整理得稍微能看些。坐在沙發上,想不到收拾屋子竟然能這麼累人……
踩着黑色馬丁靴的尼爾走進來。一見他米哈伊爾便問:“你剛剛去了哪裡?”
“西奧多羅斯福湖的支流,就是我們昨天見到結了冰的那段路。你猜怎麼樣?”米哈伊爾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點點頭道,“——什麼也沒有。原本那麼真切地感受到的低溫,冰雪……如今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都懷疑我們昨天是不是集體做了一場夢。”
“不會的,那絕不可能是夢。”
“我知道。喏,土上的軋印可不是像冰雪那般輕易便會消失的。”稍微頓了頓,尼爾又問道,“你們這邊怎麼樣?”
“剛收拾好了客廳。……什麼也沒找到。”
“是嗎。”
尼爾苦笑着,對這個結果他似乎不意外,然而失望難免。
米哈伊爾直覺性地覺得,作為眼前這片狼藉地始作俑者的那東西或許已經離開了。“離開”的意思是不會再折返回來。那它去了哪裡?米哈伊爾也不知道。
那東西究竟是什麼呢?米哈伊爾也不知道,同時直覺性地覺得,或許今後也無從知曉了吧。
過會兒安娜忽然站起來。問她要做什麼,說:“我再去收拾下裡面的屋子。”
“那我也一起。”米哈伊爾說。反正待在客廳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他已經在思考接下來離開這個州後該往哪個方向去了。
裡面那間房是卧室。走到門口,安娜看着裡頭的模樣,愣住了。緊接着“啊”地大叫了一聲。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