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亦道間,真官今來下——”
配合着古琴悠幽低沉的旋律,《神弦歌》第一段唱詞被一個雄渾低沉的聲音唱響,仿佛從遙遠的夢中飄來,震蕩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内心。
蘇羽已幾近不能呼吸,猛地回頭看去。
隻見從大殿的階梯上緩緩走下來一個儀靜體閑、柔情綽态的女子,穿着荼白的羅衫,廣袖獵獵,步步生蓮,手中抱着剛剛揉撥出幾個音的那造型奇特的古琴。
她身邊跟着一位仙氣飄飄,青衣渺渺的男子,他戴着面紗,看不真切,手中執着一管長箫。
而方才唱詞的人竟是正立在她身側,黑青玄衣,俊美無比,正在向她行禮。
“蘇羽祭司,請交給我們吧!”此人正是宋茗峪,正狡黠地笑着。
蘇羽看呆了,半張着嘴,竟是不知如何開口。
感謝?還是感動?蘇羽不知道。
階梯上的人也不知做了什麼,短短片刻便已經挪到了祭壇之下。
青溟拉着伊霖的手,牽着她緩緩走上祭壇。
“天哪!那是誰?峚鎮有這樣的天仙?!”
“不知道啊!”
當衆人看清來人,驚愕到了極點。一瞬間,衆人嘩然。
宋浔風離祭壇不遠,看清來人的倩影,他愣住了。
隻見那人挽着松松的髻,口含朱砂,眸中有星,膚如凝脂,足系銀鈴,恍若天人之姿,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但他還是認出來了……
那是,伊霖。
“汝對伊霖了解多少?”
青溟的話似乎又在他耳邊響起,是啊,他宋浔風,自以為是最了解她的,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伊霖看到台下烏壓壓的人群,不免魂悸魄動,薄薄的嘴唇輕抿,手心中已全是汗。
宋茗峪注意到了,輕笑着,低聲對伊霖說:“别怕,他們認不出來你的。”
“我們會一直陪着你的。”
宋茗峪微笑的樣子,伊霖還是第一次見,原來,他笑起來時,兩頰會有兩個小小的酒窩……
伊霖也沖他笑了笑,轉身向青溟示意,便将琴放在祭中的琴桌上,席地而坐。
青溟莞爾,解開面紗,将箫抵在唇邊,十指微動,伊霖也微微阖眸,撥出了第一個音。
“苕苕山頭柏,冬夏葉不衰。獨當被天恩,枝葉華葳蕤。”
舞女們也早已準備就緒,随着音符的流動,翩翩起舞,恍若天女下凡。
空靈的箫聲與古琴的古樸碰撞出奇異的火花,猶如仙樂,八方大鼓恍若陣陣悶雷,錯落有緻回響在空中。
在場所有人皆屏息斂聲,生怕打破了台上的甯靜美好,空裡流霜不覺飛,那環在祭壇的水流如絲綢,将琴音與箫聲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積石如玉,列石如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楓熙琴又生出如火的楓葉,瑜鏡化成的蝴蝶繞着祭壇飛舞,舞過之處,留下星星點點,清香四溢,引來了無數螢火蟲,恍若是星辰灑落人間。
宋茗峪邊舞着劍,邊唱道:“歲月如流邁,行已及素秋。”
一切的一切都太不真實了,好似“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十八段音律總計五十六分鐘,人們隻能看到祭壇中央八位歌女曼妙的身影,一位舞劍吟詩的玄衣男子,一位手執玉箫的青衣道人,還有那手如柔荑的琴女,卻感覺他們不小心闖進了谪仙人的夢,讓人惶惶不知歸路。
曲終,青溟放下竹箫,長舒了一口氣,伊霖轉出最後一個音,慢慢睜開星眸,宋茗峪大抵是這群人裡最累的,收勢後,微微喘着氣。
台下靜默片刻,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但宋茗峪已有幾百年沒那麼舒暢了,剛剛……他的腦海裡誰都沒有。隻有無限的回憶,是棠熙與青溟和他仍在昭文館時一幕一幕的日常點滴。
——
“茗峪,你那段,沒舞對。”
“怎麼可能!”
“欸,茗峪你可别抵賴。熙兒可沒說錯,節奏快了點,有兩式的身法不太對。”青溟邊說,邊放下手中的箫,徑直走到他的身邊。
“要像這樣,出勢可以再猛一點兒……”
他那時,也才十四,還沒有被送往邊塞,棠熙也才十二,正值豆蔻年華,那時候青溟手把手教他舞劍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依稀間,他還記得棠熙那清冷悠揚的琴音,原本,他以為再也找不到那樣的感覺了……
已經九百多年了啊……
幾人走下祭壇,完全不理會周圍的喧嚣。
“茗峪,你留下來陪霖兒玩吧,為師要回楓齋了。”
“順便……恭喜伊霖,考驗通過,從今以後,你将可以自由往來楓齋,在夢境與現實中穿行。”
青溟笑着對伊霖說道,而伊霖眼中也閃爍着星光。
她好像……有了歸宿……
青溟目光灼灼,他站在通往祭壇的台階上,月光柔和得灑在他身上,清冷,卻不失柔和。
“夫子不留下看看嗎?”茗峪不解,青溟已經很多年沒以這個樣子來到人間了,上次還是在千年前的那最後一戰……
“不了,我不能以如此模樣久留人間。”
“唉……這完全是為了給我的小徒兒這第一次演出撐場子啊!”青溟笑着感歎道。
伊霖害羞地撓了撓腦袋,原來青溟看出來她緊張了嗎?
“霖兒,第一次彈《神弦歌》全曲,即使有瑕疵,為師也已非常滿意了。”
“要學的東西很多,以後再說你的問題吧,不過,茗峪,這套劍法,你終于沒舞錯了……”
說罷,青溟将瑜鏡托在手中,另一隻手撚了一個訣,一陣風過後,他的身影便隐匿其中,消失不見了。
“恭送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