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天已經大亮,氣溫漸漸升高,伊霖的額頭上也泌出了汗水,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兩個女仆終于回來了。但是……
“很抱歉,伊霖小姐,家主不讓你進入伊府。”
“家主說,您既然已經去了宋家,就不再是伊家的子嗣。”
伊霖愣住了,艱難地問:“這是伊老太爺的意思?”
“老太爺已于兩年前辭世,現在當家的是長房長子。”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最疼愛她的伊爺爺竟然已經辭世,而她竟一點兒也不知道!伊滄海,她的堂叔,如此幹脆就将她拒之門外,甚至……連她的身份都要剝奪!
……
伊霖不知道她是怎麼離開伊府的,她覺得很亂,覺得她的世界在一點一點得崩塌,就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她……沒有家了。
不對啊,她早就沒有家了,自八歲起,她沒了父母,十一歲就被送去了宋家,她的家……早就不複存在了啊!
那我該去何方呢?
伊霖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喧嚣與她無關,車水馬龍的繁華也與她無關,一堵紅牆阻隔了她和這個世界,不知不覺間,她竟來到了江邊,若再往下走,就是一覽無遺的大海了。
聖博雅學院,也在那邊……
那個堪比城鎮的學院,她呆了八年之久的地方……以後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吧?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她該去哪,這一連串事情讓她近乎無法思考,不知不覺間,伊霖來到了海邊,坐在了海灘的細沙上,靜靜聽着海浪的聲音,終于感到了一絲慰藉。
“嘩啦——嘩啦——”
伊霖想起幼時與父母在海邊拾貝殼的往世,他的爸爸伊諾帶她觀星,媽媽林柊雨摟着她在夕陽下放聲歌唱,她的家……幸福美滿。
有一次,他們在海邊露營,恰巧遇到了一場流星雨。她的媽媽跟她說,如果有一天,他們不在了,伊霖想爸爸媽媽了,就來海邊上看看星星,他們會化成流星來看她。
但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于是這樣一坐,就是一天,一直到黃昏之時,夕陽漸沉。
伊霖已不知道饑餓,任由夕陽将她的白裙染成一片橙紅,似乎就這樣到地老天荒,也是不錯的。
而在不遠處,青溟和宋茗峪已經守在那裡許久了。
“夫子,您就讓她這樣下去?”宋茗峪很擔憂,不解地看着青溟變幻莫測的臉色。
“……我不知道。”
青溟如是說道,“我們都幫不了她,但是……”他輕笑了一聲,像是在自嘲。
“茗峪,按你的心意去做吧!或許這一世,要做點兒不一樣的,才會讓命運之輪轉動,顯然,所有的一切,都在伊霖來到楓齋而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我的心意?”
宋茗峪将目光落在了那個單薄的影子上,一個聲音在他的心中呐喊着,牽着他靠近那個身影。
“伊霖許是沒注意到,她已經被盯上了。如果放任不管,她會有危險的。”宋茗峪咬了咬牙,手心浸滿了汗水,轉過身對青溟作了一揖,“夫子,對不住了,我想……違規。”
青溟不言,目光灼灼的看着那弱冠年華的少年,微微一笑。
“去吧。”
宋茗峪蓦然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着青溟決絕的眼神,溫柔而有力。
“我幹的逆天的事也不差這一件,所以,茗峪,”
“去把她,帶回來,帶回家。”
——
“伊霖?”
宋茗峪慢慢走近,試探性地輕輕喚了一句她的名字。
“……茗峪?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伊霖感到有些錯愕,一轉頭就看到了宋茗峪溫柔的雙眸,仍是一身黑青玄衣,手戴銀護腕,腰懸龍紋玉佩,立在夕陽下的他,似乎連影子都有點兒模糊。
不對,不是影子模糊了。
“伊霖?你怎麼哭了?”
我哭了?
伊霖愣了愣,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注意到,不知不覺間,她竟已淚如雨下。
可是她突然又笑了,又哭又笑的,很是滑稽。可宋茗峪蹙了蹙眉,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可笑,反而……覺得很心疼。
“我怎麼會哭呢?不會吧?”
“啊,肯定是浪花!對,是海水濺到臉上了。”她有些無措地揉了揉眼睛,笑道。
“……那你的臉怎麼……”
“被夕陽染紅的!”伊霖像是在賭氣一樣,回過頭不願再看宋茗峪。
太醜了……她不想讓宋茗峪看到,不然,他肯定又要毒舌我!笑話我!再說了,我為什麼要哭呢?不就是被伊家趕出來了,不就是被宋浔風掃地出門了,不就是……
……因為在她絕望的時候,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吧,霖兒。”宋茗峪從她身後抱住了她,用手小心得圍成了一個圈,像護住自己的珍寶一樣。
他從來沒有像這樣哄一個人,從來沒有如此想去緊緊抱住一個人不放手,然後擦去她的眼淚。
這……真的隻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虧欠棠熙麼?
宋茗峪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他感覺到有什麼濕熱的東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沒有放手,隻是保持着這個樣子,擡頭眺望着伊霖一開始看着的夕陽。
他知道,伊霖其實并不想讓他看到她哭泣的樣子,但是……
“為什麼……怎麼會……不應該啊!我為什麼要哭呢?”伊霖哽咽着,喃喃自語着,“明明……我不欠他們什麼,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可為什麼,他們都不信我,甚至……連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
宋茗峪微張着嘴,卻是不知道怎麼說。
“茗峪……我沒有家了……為什麼……為什麼要留我一個人?為什麼當初死的人不是我呢?”
宋茗峪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讓她面對自己,但是……他看到了什麼?
伊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了,淚光漣漣,眼尾通紅,緊咬着的嘴唇滲出了一絲血痕。
這個家夥……怎麼這麼傻?
“伊霖,霖兒,你聽我說。”宋茗峪深吸了一口氣,一改曾經的毒舌不饒人,他托起伊霖的手,莊重地說道。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論因為誰,你都不能輕視自己的生命。再痛苦,再艱難,被誤會,被冤枉,隻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不知道你的過去,但我了解你的前世,棠熙,她六歲就沒了父母,女扮男裝過了一輩子,但她從沒流過眼淚……至少我沒見過,她很豪放不羁,很自信,她驕傲、強大,無比堅強。我相信你也是那樣的,你不會做傷害别人的事。”
“你沒做錯什麼,相信我,總會有人相信你,總會有人告訴你,你很好,總會有人看到你的閃光,總會有人讓真相大白于天下。”
“所以,伊霖你可千萬别犯傻,要保護好自己啊!”
他看着伊霖呆呆的表情,突然感覺她很可愛,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紅通通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從上衣貼胸口處的暗袋中取出一枚項鍊。
那項鍊十分特别,一枚如水滴的透明琉璃珠,中心有一朵小小的迷榖花,花的四周還有一條像絲帶一樣的玉絲,一個镂空雕花的銀制外套包裹着細嫩的琉璃,極細的銀鍊穿過尖端的圓孔,當真是稀世珍寶一般的物什。
“雖說青溟夫子,不希望我參與你的生活,我不能影響你的過去、現在、未來,但是……”
“即使你已不是她,我還是希望你能安然度過一世。”
“它本來叫玉脂琉璃,後來,棠熙把它改名為‘熙歸’。”
伊霖已經被這美麗的物什吸引,聞言一愣:“熙歸?”
“嗯,寓意美好回歸。我将它贈給你,希望美好都能回到你身邊。有了它,你就能順着其中迷榖花的指引,回到楓齋,回到……家。”
“回……家?”
伊霖本來失神的眸中閃過一絲亮光。
“嗯,回家。”宋茗峪微微笑着,輕輕摸着她的頭發。
都打濕了……
“楓齋就是你的家,你可以毫無顧忌。”
“回家吧,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