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不愧是陸上最快的交通工具,不多時,他們便抵達了蓮月峰山腳。
不巧的是……玉屏下雨了。
陰沉沉的天空之際,那些個烏雲密密實實壓着匍匐的山脈。仰頭望去,不見峰頂,但見郁郁蔥蔥、一望無際的青竹頑強得立在蕭蕭風中,面對即将來臨的暴風雨,無所畏懼。
此刻,青溟一行人正在風雨橋中避雨。
伊霖百無聊賴地托着腮,支在欄杆上聽着碎玉擊碟般的雨聲。如絲綢般的雨幕蒙了她的眼,看不清十米外的風景。
宋茗峪半靠在柱子上閉目養神,伊霖偷偷朝他看了一眼,心道:這人不說話的時候,好像……也沒那麼讨人厭。
其實,宋茗峪隻是不太清楚怎麼跟伊霖相處。一方面,宋茗峪不擅長跟人打交道,另一方面吧……這兩人初遇時的場景太離譜了,雖然經曆了許多事,伊霖始終心存芥蒂。
最主要的是……宋茗峪和宋浔風實在長得太過相似了。
“霖兒,吃冰糖葫蘆不?”青溟手中拿着兩串紅通通的冰糖葫蘆朝伊霖走來,宋茗峪也被驚醒,驟然對上伊霖的眼,吓得伊霖忙轉過眼。
哪知宋茗峪不饒她:“伊霖,你要是垂涎我的美色,就大膽點看呗。”
“誰要看你!”
伊霖的臉瞬間紅了,撇過眼不想理他,但宋茗峪存了心想逗她,幽幽說道:“是嘛?”
“沒事的,伊霖,我又不是沒看過你,你……”
“你閉嘴!”
這人……還敢舊事重提!伊霖狠狠推了他一下,跑到青溟身邊,不想理這個自戀狂了。
可宋茗峪餍足而笑。
真是……太可愛了。伊霖這種着急就面紅,害羞則耳赤,一哭眼尾染绯色的,真的是讓人忍不住想欺負。
不過……宋茗峪望着伊霖小心翼翼吃着冰糖葫蘆的樣子,常年冷漠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溫柔和酸澀。
棠熙好像也有這些小動作……除去性情,她們是真的很相似。但伊霖如此唯唯諾諾,究竟是經曆過什麼?
“茗峪?茗峪你發什麼呆呢?走了。”青溟在他眼前揮了揮手,遞給他一柄鵝黃色的油紙傘,又将一柄青白小傘給了伊霖,但宋茗峪眉頭一皺。
“夫子,你把你的傘給伊霖了,你自己呢?”
青溟無奈歎了口氣:“沒料到會下雨,就沒給伊霖準備,她身子弱,我淋點雨沒事。”
“……不必,”宋茗峪走到伊霖跟前,也不管伊霖錯愕的神情,順手将她懷中的傘抽了出來,還給了青溟,“我跟她共傘。”
-
八月的雨并不長久,不多時,暴雨化作蒙蒙細雨,點在上山的青石闆上。
這條路是不久前人工修葺前往玉屏寺和鹿鳴書院的小路,隐匿在萬裡竹林之中,雅緻而清淨。
伊霖早先換上了木屐,提着裙子小心跟在宋茗峪身邊,心裡嘀咕着:這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平時巴不得離她越遠越好,我跟師父共傘不就成了……
那把傘挺大的,但宋茗峪還是把傘往她那邊傾了傾。
要是淋濕了……會生病吧?宋茗峪心裡想着,但話說出口就變味兒了。
“靠近點,着涼了有你好受的。”他的臉色有點冷,本來追着他步子的伊霖隻得再挨他近一點。
青溟回頭看了看兩人,挑了挑眉。這兩人的關系還真是……時好時壞啊。
青溟倒是明白,宋茗峪不肯拿他那把青白小傘,其實是嫌棄這傘太“淑女”了……
不多時,他們來到了一個岔道。
“我那朋友的住址飄忽不定,我們先去玉屏寺附近的鹿鳴書院,他甚喜詩書,說不定會在那兒遇到他。”
青溟看了看岔道處的路标,指了指其中一條路。
不一會兒,他們走到了山腰一處陡峭的懸崖邊,一個古色古香的院落出現在衆人面前。
這建在高崖之巅的書院,背靠竹林,面朝東南太陽初升的地方,青磚黑瓦的屋舍附近,生長着許多鈴蘭草,還有一株巨大的杏花樹,杏花樹邊又有一個精美的涼亭。
踏入書院,入眼處就是幹淨的庭院,大概有六棟小樓,面朝庭院的就是莊重的書齋,這兒擺了許多黑色的長桌長椅,是看書的好地方。
大抵是因為今日下雨,又臨近傍晚,堂屋内空無一人。左右兩側的屋子房門皆落了鎖,但從雕花的木窗向裡看去,裡面存放着許許多多卷軸、書冊。
青溟說道:“那些書,大多是真真實實存下來的有上千年曆史的書,就是蘭影在暗中保護。曾有人試圖從中取書帶下山,但那本帶出的書不久就風化了,于是便再也沒有人将書帶出鹿鳴書院了。”
“不過,你放心,以蘭影的性子,斷不會讓古書就那樣風化了,那個應該是他制造的假象,真書肯定回來了。”青溟沖伊霖眨了眨半邊眼,桀然一笑。
伊霖仰頭望了望屋梁上随風微動的紅燈籠,又打量了一下正位供桌上的孔子像,心中一動:“莫非這裡曾經是私塾?”
“算是吧。”宋茗峪接過話,“在宋時,這裡名為舞陽私塾,但我從未來過此地,隻是有傳聞說此地有一位白鹿仙人,保護着這處院落,正是這舞陽私塾的先生。”
“許多人慕名而來,卻隻有人見過一個穿玉屏寺僧服的人在此打掃,沒有什麼所謂的仙人,舞陽私塾的傳說漸漸就不為人知了,隻有讀書人會來此飽覽存放于此的古籍。再後來……這是個私塾的事都模糊了,本地人稱此地為鹿鳴書院,也就是如今這般模樣了。”
青溟聽罷,微微一驚:“這些逸事你從哪聽來的?”
“雲遊所見,而且小時也聽過這兒的故事。”宋茗峪的思緒終于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卻見伊霖托着腮,似在沉思。
“所以說……蘭影先生,就是那個僧人吧?”伊霖問道。
“答對了。”青溟微笑着點了點頭,“他的确如傳聞所言,他本就是一隻白鹿,他在止些山出生,後來不知為何就呆在蓮月峰了,隻是時隔千年,我也不知他如今怎樣。”
“隻可惜,信物已毀,也不知怎樣才能找到他。”青溟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斷成兩截的竹箫,不由歎了一口氣。
“師父,他既以箫為信物,是否……箫聲能否引他出來一見呢?”
伊霖的話讓青溟微微一怔:“有道理,試試罷。”
青溟召出了神器吟夢,那支在夢月祭出現過的通體晶瑩的玉箫出現在他手中,一曲《憶故人》回蕩在空山幽谷之中,泛音悠揚,清新飄逸,委婉纏綿。
一時間,風停了,翻滾的雲靜了,隻餘箫聲沉入幽谷的每一個角落。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忽然,衆人耳邊響起一個悠悠的念詞聲。青溟微微動容,但仍保持着繼續吹奏。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那聲音念得很慢,應和這箫的節奏,《定風波》的最後一個音念完後,《憶故人》亦剛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