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茗峪抱着手,解釋道:“這個正常,換了場景,她會感到迷離,不記得上一個場景發生了什麼。”
“那……夢醒了,顧奶奶會忘記所有夢裡發生的事嗎?”伊霖神色一緊,不安地問道。
“不會,”宋茗峪輕笑着回答道,“隻要我們離開時,給顧奶奶一片迷榖樹葉,她就不會忘記這個夢了。”
哪知他們來的這個鼓樓裡,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竟是在舉辦長桌宴。
但小顧荏似乎……沒有旁人的活潑,隻是孤單地坐在一邊,但她的眼睛一直在尋覓着什麼。偶爾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就沖對方笑笑,然後别過頭去,繼續抱着膝坐在鼓樓裡的長椅上。
“顧奶奶這是……”
伊霖看着形單影隻都女孩,一種悲痛湧上心頭。
這種感覺……好像自己的過去……
“爸爸……媽媽……”
伊霖小心湊近一看,發現顧荏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張黑白照片……是一張全家福。
隻一瞬間,伊霖就明白她在等什麼了。
顧荏在等,她在外地打工的父母親。
環顧周圍的熱鬧,張燈結彩,洋溢着節日的溫暖……
但是,沒有親人在身邊,真的會溫暖嗎?
伊霖感覺鼻尖有點酸,紅着眼眶看了一下鼓樓外的天空,已經天黑了啊……
“顧荏……”
伊霖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顧荏擡起了已滿是淚的臉,在她眼中,一個陌生的女孩輕輕抱住了她。
“你不會是一個人的,相信我。”
忽然,悠悠的箫聲和着風飄入鼓樓,一曲《憶故人》喚起了女孩眼中的光。
顧荏站了起來,朝着巷子深處走去。
伊霖和宋茗峪對視了一眼,跟了上去。
然後伊霖驚喜地發現他們竟是來到了風雨橋。
但是,本來晴朗的夜空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雨滴滴答答的聲音,箫聲隐沒其中,仿佛漸漸遠去。
“怎麼回事?茗峪,箫聲……好像要消失了,下雨了,會不會……”
“霖兒别慌。”
宋茗峪眼中有一抹溫柔,輕聲寬慰道。
“舊時,有詩雲:時日久,污垢生;夫諸出,滄海流。”
“你看,夫子來了。”
一絲若有若無的光從陰沉沉的夜空中透出,一刹那間,風雨橋邊生長出無數鈴蘭花,花兒嬌嫩,在雨中搖曳。
忽然,風中飄來箫笛聲,悠遠的回響着,仍是那曲《憶故人》,漸漸靠近,越來越近……
終于,能看清雨幕中的影子了。
青溟坐在白鹿的背上,阖着眸,唇抵着洞箫吹奏着,白鹿踏着風雨,向他們奔來。
“小先生……”
伊霖發現顧荏滿眼的淚光,心中一根弦微微顫動。
鈴蘭花開,箫聲為引,顧荏總是憶故人,蘭影終究是難隐,時光仍然,哪怕不複當年景,再見亦如舊時情。
“您還好嗎,小先生?”
白鹿走到顧荏面前,向她緩緩低下頭,在顧荏伸手碰到他額間的紅痕時,蘭影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心,随即化成了人形,還是那高高瘦瘦、發如新雪的少年,微笑看着她:“我很好。”
看着兩人時隔六十載再會,忽然間伊霖似乎明白青溟帶她來蓮月的深意了……
因為你不會永遠孤單一人,總會有人會期待着與你相見。
——「當青溟回到蓮月杏竹亭時……」
“青溟,為什麼那個男孩,宋茗峪,身上有你的氣息?”蘭影皺着眉頭,很嚴肅地問道,“凡人無論如何不可能活将近千年之久,你是不是……”
“是。”青溟沒有猶豫,直接坦白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逆天行事!”蘭影倒吸了一口冷氣,眼中閃過愠怒,“所以……你這次來,是想問我怎麼逆轉這個法術?”
青溟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并不是。”
“我想知道,小白如今在何處?”
蘭影挑起了半邊眉,作沉思狀:“你找小白做什麼?”
青溟道:“我想知道曼殊的詛咒怎麼破。”
蘭影震驚了,上上下下打量着青溟:“你你你被詛咒了??不是,你幹啥了惹了那邊那位!天上地下沒幾個人惹得起那老妖婆的好吧!”
“哎呀不是我!”青溟更頭疼了,“是伊霖。”
然後他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跟蘭影說了,本來蘭影有些回避不想多管這事,但聽完青溟的故事,他沉默了。
“你的意思是……那女孩的前世,為了家國,為了那男孩,才去惹那老妖婆的?”
蘭影是由衷佩服那女孩了,但可惜,他無計可施。
“我想幫你,更想幫那女孩。但是,當初,王母降罰。革去你的神藉丢入了凡塵,對我則是封禁神魂,禁锢在蓮月,但小白白被王母帶走,至此八千年杳無音信。”
“但是……我們神獸各自與一個地域的氣運相關,一旦殒命必生異端,小白白肯定還活着,但是……他肯定已經不在天界了。”
“東望山,我去過了,他不在那兒。”青溟面無表情,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早已波濤洶湧。
“青溟,我得提醒你一句。”蘭影恢複了白鹿的模樣,“解鈴人還需系鈴人,解咒的方式還要去源頭找。”
“但關于宋茗峪,你給了他什麼,他必定會失去一部分什麼。你從閻王手中搶人,逆天而行,定有反噬。想要撥亂反正,條件必定極為苛刻。”
“我且問你,你有十分把握嗎?”
青溟看着蘭影澄澈的眼中盛滿了擔憂,輕聲笑了,用自己的額頭抵住了白鹿額間的紅痕,笃定地答道:
“本來我心裡也沒底,但在看到伊霖她從你的夢中走出,她為了我流淚,奮不顧身選擇幫你,這一切,讓我有了些底氣。”
“蘭影,我們已經走到這棋局的中心,便已經有創造奇迹的把握了。”
~
回想起來之前與蘭影的談話,青溟看着因感動而不經意間流淚的伊霖,心中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
善良的人運氣都不差,伊霖一定會找到破局之法。
“霖兒,茗峪,我們給他們些空間吧,讓他們好好叙叙舊。”青溟對站在兩邊的人說道。蘭影沖青溟等人報以感激的一笑,便帶着顧荏走進了竹林的深處。
“夫子,我們是留下,還是出去?”宋茗峪問道。
“我們可以出去了,幻夢都已經設置好了,三四個小時後,他們便會回到現實了。”青溟又開始吹奏,顧荏又出現在他們面前,不過,病床上的她唇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一會兒再配兩副藥給顧荏用,至少再保她三年壽命。”說着,青溟找來了紙筆,在上面寫着藥方和注意事項。
“其實……這樣的結局也很好,對嗎,師父?”伊霖看着青溟,難掩心中的喜悅。
“是啊。”青溟點了點頭,藏下了後半句話。
他從前因為過去的事,總是戰戰兢兢,但是,打破禁忌,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何嘗不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呢?
那麼……他們幾個最後又會走到哪一步呢?
——
不久後,顧荏悠悠轉醒。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睡地這麼好了,起身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束鈴蘭草和一杏枝,花開正好,正散發出幽幽的清香。
顧荏怔然,原來剛剛……是在做夢?
但是……好真實,好溫暖啊。
然後她就看到了放在枕邊的藥方,忽然想起那兩個小客人。慢慢又憶起來前因後果……莫非那兩個孩子,都隻是一場夢而已?
她有點迷糊了。
但是……
“顧老師!我們赢了!”
病房門口,一個又一個孩子沖了進來,看到顧荏沒事了,一個個興高采烈,比得了獎還高興。
采薇最後一個走進來,看到面色紅潤的顧荏,不禁喜極而泣。
看着活潑的孩子們,聽着他們七嘴八舌地講述着,她仿佛又聽見了那不絕如縷的箫聲,和藹地摸了摸孩子的頭。
“采薇,那兩個小客人呢?”
待孩子們說完,顧荏問道。
“他們被一個身着青衣的年輕醫生帶走了,好像……是他們的師父。”
“他們還留下了一支箫。”
“箫?”
顧荏這才注意到采薇手中的玉屏洞箫,她終于明白了。
原來那不僅僅是個夢……
不由地,她哼唱起侗歌:“(侗語)我們先約好,從今往後我們上高山……”
伴着她的曲調,孩子們也融入其中。
侗語餘音不絕,夢境裡小姑娘仰着頭問白鹿。
“小先生鹿角上是杏花,為何偏愛鈴蘭呢?”
白鹿變成了人,笑着抱住了小姑娘:
“風吹梅蕊鬧,雨細杏花香。我伴着雨水而生,可能恰巧打落了幾瓣杏花,便成了這般模樣。”
“但是……鈴蘭在幽谷中搖曳,堅強而勇敢,風吹鈴動,便會帶給你好運和幸福。”
“顧荏……回顧歲月荏苒,幸福緩緩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