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裡塵指骨微動,撚去手上的污血。
他一襲鶴氅身形挺立,颀長得幾乎要與天地一體,眼尾稍翹,會讓人誤以為是在笑,可往深了看那處無波無瀾,隻是在轉身時輕輕扇了下血腥味。
幾丈外二十三具屍體死得悄無聲息,修為最高者直抵大乘三重境,可被他一爪剜心也不過數息——好像自從他成仙,整日就是同腐爛血肉一道,不是在殺人,就是在殺人的路上。
真煩呢。
這一天是解裡塵身死成仙的第一百五十個年頭,距他被戮屍三日,搗爛胸腹,割喉剜心擲下無妄崖,已經過去三百年,距他欺師滅祖,恩将仇報,殺穿仙門三千家,又是過了五十年。
可既然成仙了便要擔六界之責。六界之中,先前掌管死墟境的那位仙人在三百年前身消道隕,于是這地方便歸為他來管。這日他眉心微動,似有所覺,下凡一看,果然人界與死墟境的連結處有了裂痕。
事發突然,他尚無線索,查起來很麻煩,一度想着随它去,磨磨蹭蹭半個月,終于還是走到了天痕下的這個鎮子。
叫……汝饒鎮。
*
解裡塵眉間不滿。
他現身人界,打他主意的人循聲而來,畢竟是古來以凡人之軀成仙的第一人,多好的唐僧肉,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此刻站在曠野上,他剛殺完來事者,殺意還在興頭上,目光在那道裂痕處定了幾息,兀地兩指一劃,遠處一道身影悶聲而倒,愣是沒逃掉。
可他連眼珠子也沒有動一下,隻是定定地瞧面前一片曠野,遠處烏雲滾滾,隐隐有雨聲,壓着大地向他湧來。
許久他伸手,沖那剛死的屍首勾了勾拇指,“嘎哒”一聲,骨肉分離,白骨人皮重新接合,人皮做傘面,就這麼就地做了柄人皮傘。
暴雨貼着脊背,“轟——”地一聲傾盆而下。
漫天水霧,雨障千裡,好安靜。
他一人站在暴雨中,望着遠處一點天光出神,神識探到一座破廟,此地離汝饒鎮尚有幾裡遠,解裡塵圖個方便,擡腳往那廟裡去。
避雨。
*
廟裡破了個大洞,牆垣漏風,屋頂漏雨,解裡塵靠着神像座找了塊幹淨地,人皮傘随手一扔,嫌棄地拭了拭手。
他來前喝茶時聽聞這鎮子的怪事,傳言這幾日鎮裡人多有失蹤,等找到時都被剝了人皮,隻剩紅豔豔的肉。鎮裡有人再往前查,竟發現幾十年間失蹤的人數多達上百,大部分都是外鄉人,隻是如今本鎮人也開始出事,之前的案件才被悉數翻出來。
找不到天痕的線索,那暫且先看看這鎮裡的案子罷。
他拭幹淨手,正抱臂立在廟門前等雨停,隻聽神像座背面傳來一聲悶哼,不多久接連不斷的急咳洩出來,聲音聽着壓抑,接着“噗”一聲,吐血了。
“嗯?”
這裡有人?
鞋尖一轉,解裡塵從神像座邊繞了過去,轉角隻見一個灰白的身影蜷在角落,大腿露在外邊,破傷流血,肩膀顫得厲害,半張臉埋在黑水中,髒得不成樣子。
他蹲下,陰影落在那人身上,伸手掰起對方的下巴。對方被他這麼一捏,渾身顫了顫,鼻息噴在他掌心,睫毛糊在泥水裡,睜不開。
“放開……”
眉骨的線條是纖細的,連着睫毛落成脆弱的弧度,聲音清冽,卻全是怒氣,五指費力抓住他的手,倒讓解裡塵不禁多看了兩眼。
“你是……”
他沒有問完,廟外忽然傳來跑動聲,聽着聲音是沖這地方來的。
他迅速将人放開,抽身閃到神座的陰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