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讓解裡塵沉默的是傷口的顔色,不是紅的,而是黑的——黏糊的觸手從傷口中冒出,向周圍蠕動。
“……阿清?”
他眼底神色湧動,慢慢看向陳盼玉。對方眼神迷離,一字一句,速度慢得要急死人。
“邱娘……來過,還有……兩個人,黑色的水……給他。”
解裡塵低頭,沉吟半晌,伸手往阿清的手腕處探去。
笃笃,笃笃。
他不精醫術,卻也覺得脈象奇怪,再将自身仙力推入其中,頓時就感覺到一股黏膩的力道包裹住他的仙力。
阿清幽幽轉醒,難捱地“唔”了聲。
“别動。”
解裡塵覺得手下身子僵了一瞬,接着慢慢松下來,等他用仙力在阿清體内壓一圈,那觸手退回去,阿清才動了動手腳。
“……我快死了。”
這話是真的,阿清面色蒼白,肌膚不正常地失了血色,确實是命懸一線;可這話裡怪罪,解裡塵指腹還抵在那道傷口上,聞言一按,故意的,手下肌膚一陣戰栗。
他将手上的衣服歸回原位,說:“這不挺好,還沒死透。”
阿清擰着眉,一手撐起身子坐起來,上上下下将解裡塵打量一番。
“一聲不響就走,就讓我在這兒拼死拼活,你……”“有病吧”三個字被咽下去,他坐起來,雙手環着身子,因為腹部的痛苦微微躬身,離解裡塵遠遠的,“怎麼跟了你反而傷得更多,你有頭緒?”
“碰到我那是你倒黴,還活着便是運道。”解裡塵提了下嘴角,“這傷怎麼來的?”
他又去碰,阿清躲了一下。解裡塵伸手,把人撈回來,這人就用眼角看他:“陳盼玉要殺我,這兒,”他指了一下那傷口,“被她穿了個洞,動不了。好不容易拖住了,來了幾個黑衣人,我看不清樣子,然後……”
“你的身體怎麼這樣冷?比先前還要……”阿清伸手推了推,無果,身體才慢慢松下來,“先前你說,那些殼子内有東西,是真的。我暈過去之前就見着那人其中一人拿了個殼子,裡面有黑色的水,可能……進我身體裡了。”
接着補一句:“很痛。”
解裡塵撩起他的碎發:“那現在呢?”
“自然還是痛的。”阿清搖搖頭,“你呢?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何突然離開,以後總這樣,那我還是逃了索性。”
“我麼,自然是有天塌下來的大事,不去做就會神形俱滅的那種。”他看了眼阿清的傷口,仙力再往阿清體内轉上一周,原本阿清腹中黏連的黑線愈發粗壯,被她的咒法壓着,蠢蠢欲動,已有向心脈蔓延的趨勢。
像是個活物。
解裡塵繼續探着,思緒一轉,又覺得不對——若這道傷口是陳盼玉所為,那傷及要害,已經足以緻死,這黑線,不,已經不能稱之為“線”了,應當是觸手,不像奪命,反倒像……保命?
被強行輸入仙力的阿清渾身酥軟酸脹,忍了會兒,說:“你不是上仙麼,還有事能讓你為難?”
解裡塵收了仙力,思索良久,在阿清身上又加了一道咒,随着他收回手,阿清驟然軟下去,指尖撐在榻上微微顫着。
他站起來,其實他自己的情況也不太好:“六界大事,你一個小小奴仆知道太多有什麼好處?下次送你件厲害的法器,不叫你受傷,可好了?”
“你可别當我好奇,不過是我這個小奴仆想讨一個說法。”阿清擡頭,伸手,掌心朝,“什麼法器,以後的不算,現在就要。”
說罷五指勾了勾。
這一幕似曾相識。
那隻錢袋子大概早就丢掉了。
解裡塵打開阿清的手,抱他起來,湊他耳邊說:“現在人多眼雜,法器被别人看去了可不好,等離開我送與你,好不好?”
一時失重,阿清下意識去捂傷口,又覺一陣鑽心的痛。他深吸一口氣,不經意間越過窗楣看見遠方的天空,忽地一愣。
天上怎麼有黑線?
他晃了晃頭,再去看,天空完好無損。
“解裡塵,我剛才看到天上……”
話未說完,門外,徐微垣解決了幾個孩子,拎着菩提鎖正走進來,便看見阿清被解裡塵抱着像是要走出來,兩人貼得那樣近,簡直——
“你們在幹什麼!”
屋内兩人齊齊擡頭,接着便聽見解裡塵微微譏諷:“做些傷風害俗之事,我可忘了,徐大宗主最看不上這個。”
徐微垣握住菩提鎖的指節微微發力。
一瞬間屋内劍拔弩張,阿清撇過眼不去看幾人,目光落在角落裡陳盼玉身上,她身後站着一個小男孩,不知為何讓阿清覺得和其他被控制的孩子不一樣。
還未等他細想,隻見那男孩眼神一凜,一隻手狠狠貫穿了陳盼玉的後背!
“他有問題!”
這個走向幾人都沒想到,血肉“噗呲”一聲,從陳盼玉身上流下來。
陳盼玉緩緩地、緩緩地回頭,突然那張古闆的臉上表情變幻,孩子“倏”地一聲,又将小手抽出來。
陳盼玉後退一步。
那男孩看年紀,也不過是五六歲的樣子。
解裡塵眉間一挑:“呦,這還有反水的。”
阿清看着陳盼玉臉上的表情,害怕?震驚?不,應該還有愧疚?為什麼?這個孩子……
他突然想起來:“陳盼玉……是不是還有個兒子?”
陳盼玉幽幽看了他們一眼,似有殺意,可還未等兩人動作,徐微垣五指一揮,手中菩提鎖淩空飛出去,直直奔着陳盼玉和男孩而去!
解裡塵皺了皺眉,但左右最重要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徐微垣怎麼對陳盼玉他都管不着,于是便不動,更何況陳盼玉身手也不會這樣差,總該過上幾招。
果然,兩張人皮平地而起,擋在兩人身前。陳盼玉一把抓住男孩沖出窗外。可徐微垣很快,四張符占住院子四角,不讓兩人逃出去,幾人在院内翻飛對招——就這空擋,解裡塵帶了人從牆邊翻了出去。
符紙困不住他。
陳盼玉見狀,拉着男孩就要往解裡塵的方向沖,可徐微垣拿菩提鎖一攔,又不得不抽身應付。
*
“這樣放他們真的沒關系麼?”
阿清攀着解裡塵的肩,一路上都在往後看,忽然低頭看解裡塵,問:“你受傷了?”
身下的人腳步不停,卻沒有否認:“怎麼看出來的?”
“以前走路,你都沒有聲響,今天腳步重。”阿清頓了頓,“呼吸聲也重。”
“這樣細緻?”
解裡塵笑了聲。
“所以跟你說我是去辦大事了,危急得很。你看,這可不騙你。”
阿清默了半晌。
“那我也是快被你害死了。”
他皺着眉,正要看看解裡塵傷到哪了,隻覺得對方腳步一轉,帶他走進一個山洞内,将他放下。
“怎麼……”
阿清站定,隻見解裡塵半倚着牆,眼底微微發紅,胸口一點光無規則地躍動着。解裡塵神色疲倦,眉頭放不開。
“你……”他上前去碰這人的衣角,剛一碰到便有一股寒意刺膚而來,他下意識躲開,旋即脖頸一涼,鼻腔裡充斥了解裡塵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