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掉的木檀香。
解裡塵覺得很冷。
這副身體少了仙骨,便會像屍骸一般冷掉。
他将下巴擱在阿清肩窩上,内息調整,良久,慢慢放開。
“感覺好些了?”
阿清身上一輕,轉身,蹙眉看着他。
“剛才還跟我兇呢,現在怎麼這麼聽話?”解裡塵往洞内走,“我要調息,大概兩炷香的工夫。别離我太遠。”
這洞有些深,解裡塵再轉角處下了道禁制,又在洞口設下另一道,阿清被放在轉角外等,看神情,似乎在擔憂他。
解裡塵走過轉角,伸手往牆上一扶,兀地嘔出一口血來。
從兩千年前開始,當世六大上仙便難見蹤影,人們常常以為仙人便是來無影去無蹤的,于是并未引起多少風潮。但每當六界交點破損,六位上仙便會一同現世,盡補天之責。
百年前解裡塵堪堪成仙時也不是沒有興奮過,如此仙力澎湃而出,他甚至在想,就算其他上仙當世,他也能以一敵六。
直到有一日入定,他腦海中突然天崩地裂,仙脈處仙骨灼灼發熱,似是催促。又過了幾日,他在死墟内翻出一本古籍,裡頭記載的是上仙仙骨修行之法。
古籍記載,成為上仙的人,仙骨需一塊一塊修煉,成仙便有七塊仙骨者從未見過。
“噗——”
污血逼出,太久沒有動用仙骨,一時仙脈處空蕩蕩,解裡塵有些不适應。
等再睜眼時,兩炷香時間已經過去了。
解裡塵揮開禁制,很快,轉角處有腳步聲傳來。
阿清五指攀着洞壁:“你好了?”
“嗯,等急了?”
“沒有。”阿清試探着走進來,“隻是沒想過你也會受傷。”
兩人的聲音在洞内形成回音,解裡塵這時才有時間問:“先前在陳家,那男孩出手前你想對我說什麼?”
阿清像是忘了,想了陣兒才道:“沒什麼,許是我看錯了。”
“對了,方才你在裡頭時我又想了想邱娘之事。陳盼玉口中那個邱娘是她的貴人,我暈過去之前對我做手腳的人也被陳盼玉叫了聲‘邱娘’但……”阿清走在前頭,“我在想這人的身份為何要讓你知曉。邱娘的傳聞當年鬧得沸沸揚揚,可十年來汝饒鎮裡出走得多,留下的少,這傳聞早就不時興了,又有多少人記得,怎麼就這麼恰巧聚在那一間茶舍裡,又被你聽見?”
“你是說,有人故意在茶館裡要讓我聽到?”
阿清點了點頭,又看了眼解裡塵,不說話了。
解裡塵走在後頭,看阿清一瘸一拐往外走,伸手拉住,将人抱起來,才發現阿清皺着的眉頭就沒松過。
“這樣疼?”
阿清子啊他懷裡捂着傷口:“感覺……傷口會動。”旋即又笑了聲,“解裡塵,你不懷疑我麼?”
兩人走出山洞,在林間穿梭,林地裡光影斑駁,已經臨近日照夕陽。
“嗯?”解裡塵聲音裡不見動搖,“懷疑你什麼?”
“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奴隸,身體裡有那種黑線,如今那些黑衣人不找别人卻找上我,這又是為什麼?你就不怕我受人指使,故意接近你?”
下一刻,解裡塵停下來,下巴一涼,被捏着擡起來。
“你敢麼?”
阿清呼吸輕輕顫了一下。
等解裡塵放開他,他緩過神來:“就這樣?”
“哪能呢,”解裡塵抱臂,“懷疑自然是懷疑的,不過,也不想想你腹中黑線是誰在幫你壓,你若對我有異心,我撤下咒術也不過一念之間的事,憑你在醫館那樣子,再加上如今它有擴散之勢,過不了多久便會死。”
“你想得倒是挺好,若我……身不由己,就是趁你離開與那些黑衣人通風報信呢?”
解裡塵笑了聲:“那我就更好奇他們下的是怎樣一盤棋了。”
兩人重新上路,阿清的傷口急需用藥,解裡塵帶着他飛馳下山,很快便來到客棧。
醫修是個年輕的姑娘。解裡塵将阿清帶到,推人進去,自己靠在欄上。
仙宗沒死的長者大多認得他,如今年輕一輩的鮮有人知道他的樣貌。小醫修學藝不精,尚且探不出那些黑線的用處,不過解裡塵本就隻是要她止血清創,做起來也得心應手們隻不過最後追出來囑咐阿清一定要去玄霜本宗找老醫修瞧瞧。
等阿清那傷口被仙法沖洗幾道,從房内出來,腹部多了幾道白绫,身上其餘部分也被重新換過,太陽已是落山了。
兩人到了廂房,在茶榻邊坐下。天色昏暗,阿清拿起折子,将蠟燭點亮。
門被敲響了。
解裡塵支着下巴,看小二端上食盒,中間一道鹽巴烤雞赫然在目,燭光下顯得金燦燦。
……這人還記得啊。
阿清突然覺得,這一天過得可真慢,到現在兩人才坐下來,周圍沒有什麼聲音,像是風平浪靜。
他尚無力氣,撐着手臂去抓了個雞腿吃。
汁水溢出來。
上一次能這麼吃肉是什麼時候?三年前?五年前?
阿清記不得了。
“……你不吃麼?”
解裡塵手上三粒殼子對着燭光端詳得仔細,沒有動筷,聞言鼻尖“嗯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聽人說……仙人都已經辟谷,不需要進食,你也是這樣麼?”
“我麼?”解裡塵說,“算是吧。”
阿清又咬了一口肉:“食色欲也,你隻棄了一半。”
“那你可說錯了,”解裡塵目光動了動,掃過阿清沾了油的指尖,“連你說的那一半我也沒棄呢,今日隻不過沒有胃口。”
“是你的傷……”
“噓。”解裡塵指尖在唇邊一抹,“嘴要嚴啊。”
阿清撚了一塊綠豆糕潤口。
不多時,外頭一陣人聲,鎖鍊“嘩啦”一聲響,緊接着便是幾聲“徐宗主”,跟着的是幾聲驚呼。
“這……這麼多鬼孩?”
“十……二十……三十七個啊?”
“那邪祟呢?宗主抓到了?”
“什麼邪祟啊!那女人是個活人!”
“活人?!可她明明是個凡人,什麼凡人能……”聲音突然小下去,“難道是……詭修?”
阿清拭了拭手,端起茶壺倒了杯茶,推到解裡塵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