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的氣氛活躍起來,嗑瓜子聲重新響起,老頭兒潤了口茶,繼續說:
“這無崖閣的主人呢,行蹤不定,傳說有千面之相,出入各門各派如入無人之境,人界武功無出其右,常是皇族的座上賓。
“可這人陰晴不定,性情冷淡,手上也是沾過不少血的。”
他吊胃口似的頓了一下,看衆人都伸着脖子看過來,才接着說:
“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計其數,江湖中人,對他說是聞風喪膽也不為過。”
衆人“噫”了聲,老頭兒又道:
“有一次,一個小孩手上髒,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袖子,他又,”老頭兒做了個“咔嚓”的動作,用手比劃了一下,“這麼小的一個小孩兒啊。”
“這就有些假了吧?”有人說,“妙法仙尊不是菩提仁心麼,怎麼會殺人啊?”
“哎,這你有所不知,”老頭兒神叨叨,“這妙法仙尊呢之所以能成為六仙之首,就是因為他不徇私情,雷厲風行,做人不狠,怎麼服衆呢?”
衆人又叽叽喳喳讨論起來:
“那既如此,妙法仙尊又是如何悟道飛升的?”
“這個嘛,”老頭兒手中一把扇子,裝模作樣地扇了扇,“據傳是某日突然悟道,天賦異禀,得了天道青睐……”
這話無任何說服力,衆人“嗐”一聲散開,這時才有人重新想到解裡塵。
解裡塵正一手支着頭,目光遙遙看着外邊。從他那處可以見着遠處的曠野,人們防他三尺,嘈雜中竟空出了一圈清靜地。
這老頭兒也是心有靈犀,扇子一合,轉了個話題:“說這妙法仙尊你們不信,說那詭仙飛升,你們定然感興趣吧?”
大堂内的空氣有一瞬間安靜,衆修士笑得尴尬,心想好不容易忘了這茬怎的又提起來,不少人用眼角去瞥解裡塵,可那老頭兒渾然未覺,朗聲說道:
“人人都知道那魔頭解裡塵是一朝悟道,突然飛升,可他成仙那日在符箓宗的無妄崖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世間可就沒幾人知曉喽。”
人群中有人不屑:“他以前不是符箓宗的外門弟子麼,聽說有魔宗血脈,卻沒修行天賦,仙脈是沒有的,又非要修行。後來走入歧途,引魔道、鬼道之人入仙宗,才被罰下無妄崖。”
按照這個說法,也難怪這個身份不被認可。
阿清捂着熱茶,看了眼解裡塵。
對方神情自若,雖然也沒什麼表情。
“哎哎哎,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其二啊,”老頭兒重新微笑起來,“是詭仙與符箓宗現任宗主乾桓上尊有一段孽緣,正所謂愛之深恨之切……乾桓上尊為情殺人,解裡塵被扔下無妄崖時全身骨頭盡碎,髒器被挖空,隻剩半個殼子!極度痛苦中,才飛升上仙的。”
所幸底下大多是玄霜宗子弟,若是被符箓宗的聽到這話,估計要暈過去。
“哦?為情殺人?”
這時,一個聲音從樓道傳來,這聲音在座衆人聽着耳熟,隻見徐微垣踱步下來,不知道之前的内容被他聽進了多少。
衆弟子“唰”地坐直,生怕徐微垣一眼掃過來,隻是這說書老兒不認識他,呵呵笑道:“可不是?話說這乾桓上尊有個小徒弟,心悅于他,當年與解裡塵明争暗搶,這乾桓上尊呢自然更偏心他的小徒弟,解裡塵因此嫉妒心起,最後入了歧途,為魔宗打開了結界。”
“……是麼?”
徐微垣薄唇一掀,走到解裡塵面前,居高臨下,而解裡塵一盞茶懸在半空,也涼涼地看過來。周圍一衆人等唯唯諾諾不敢接話,那老頭兒卻來勁了:
“那是自然!當年路過這鎮子的仙家大人們都在談論此事,說兩人如何如何争風吃醋,說萬年寒冰乾桓君也有桃花債,哈,哈,哈!
“不過,當時詭仙是個什麼身份啊?外門弟子!魔宗餘孽,乾桓上尊自然看不起,最後是乾桓上尊受不了糾纏,又要與魔宗撇清幹系,所以親手将人殺了,以儆效尤。
其實這幾年江湖上對兩人的編排也不少,可大多捕風捉影,聽着玩玩便過了。此番舞到正主面前還是第一遭。
“啊這這這,老爺子,要不還是講些别的吧。”
終于有人反應過來,衆人随聲應和,那老兒也很快将話題從幾位上仙身上扯到了江湖志怪,小輩們興緻盎然,怪事兒他們最愛聽,于是上仙這一遭便被揭過,小二重新為各桌上了壺茶。
老頭兒說得起勁,解裡塵撣了撣手,示意阿清要回去了。
“站住。”
身後一道聲音,是徐微垣。
解裡塵歪了下頭:“有事?”
“……我從未看不起你。”
解裡塵想了一會兒才知道他說的是方才說書老兒說的那句。
“還有,”徐微垣一頓,“你被扔下無妄崖,全身骨頭盡碎,隻剩半個殼子……可是真的?”
沒等到解裡塵回答,徐微垣自顧自地轉身:“罷了,沒什麼。”
罷了,罷了,他别過頭去,雲琛不會做這等事。
解裡塵越過徐微垣,從樓梯處往上走,耳邊暴雨轟然,他們走過拐角,阿清正要說話,隻見解裡塵突然頓住腳步,反手往陰影處一抵——
“魔頭受死!”
一把泛了銀光的匕首從阿清眼前一閃而過,緊接着被解裡塵猛地拽出來,五指一抓,甩在地上。
“叮——”的一聲,匕首重重掉在地上。
一個二十來歲模樣的修士倒在地上,很快又爬起來,匕首中注入仙力,被解裡塵一閃身,躲過了。
“解裡塵……你大概忘了,五十年前你殺到青囊派,我娘被你一劍殺死,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拿命來——”
那人眼裡恨意滲出來,來不及收回手,匕首釘入牆中。
解裡塵懶得看他:
“我若願意,現在也可以殺了你。”
“殺了我?”年輕人神經質地笑了,“那你不如殺了我啊!像五十年前殺我娘那樣,憑什麼……你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這裡逍遙?!還為情所殺……這是血海深仇!血海深仇!我費盡艱險入玄霜宗,不是看你們談情說愛的!”
解裡塵皺了皺眉,下一道刀光閃過前他正擡手,要抵住那人脖頸,隻聽“哐啷”一聲,年輕人的身體頓時僵住,慢慢在他面前軟下去。
阿清舉着一隻瓷瓶,在他面前退了兩步。
“這種力道不會死人……就讓他暈一會兒。”
說這話時阿清看着解裡塵的手,若他再晚一步,這人的脖子恐怕要被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