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雨勢漸大,到了第二日已經是暴雨,路上三尺以外的景象已是看不清。
仙宗的子弟大多年紀小,聚在一起打牌雜聊,倒讓連日裡黑臉的店家回了些本,大堂比起平日裡還要熱鬧幾分。
被解裡塵用問靈術拉入阿楠識海的幾個正對那感受大談特談,周圍圍了一圈人嗑瓜子。
“你們是沒瞧見那白霧,真的能見着過去景象!那女人看得我都害怕呢!”
“哎,那詭仙真有傳聞中那樣厲害?”
“這不是厲不厲害的事,我告訴你們,那陳盼玉的脖子就是他給扭斷的!”
陳盼玉的事情在座的多少都聽了些,一來這是乾桓上尊好不容易抓來的,算是重要證人,二來這女人雖害人,但也算是個可憐人,解裡塵就這麼直接殺了……
這份熱鬧在解裡塵走下去時戛然而止。
年輕的修士壓低聲音竊竊私語,書上的上仙皆翩若驚鴻,他們想象中卻不是解裡塵這模樣,事實上無人真的就将解裡塵當做上仙,畢竟——當年他隻不過是個外門弟子,魔宗的雜粹,一飛沖天那也是雜粹,血脈不正呀!
隻不過這個雜粹他們如今惹不起。
這種感覺很奇妙……很怪。
特别是解裡塵出現在他們面前,身形高挑讓他們幾乎要仰頭看他,嘴角一絲譏諷若有似無,這人又若無其事往茶榻上一倚,眼角掃過他們的時候。
衆修士頓時坐立不安。
……不對,他們才是受害者吧?!
這其中不乏有親族長輩被解裡塵殺死的,五十年前的人同他們隔了兩代,記憶不見得深,卻本能地感到排斥。
空氣中劍拔弩張的氛圍一觸即發,有幾人的屁股已經離開長凳,不管是要跑還是拔劍什麼的,可接着樓道内一陣很輕的腳步聲,讓衆人轉移了視線。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從樓上走下來,阿清裡邊穿了身灰白的長袍,頭發随意散着,下來時手上抱了隻手爐。
大堂的氣氛不尋常,阿清站定,目光垂着走到解裡塵身邊,擋住大部分視線。
“給你。”
手爐還是暖的。
大堂裡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解裡塵掀起眼皮子,沒接。
阿清一雙手懸在半空,周圍目光看過來,半晌,他又收回去,屈身坐在這人邊上。
周圍的人“唰”一聲把目光移開。
他低聲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喝茶,聽書,看風景。打發時間。”
解裡塵對着大門外的雨幕擡了擡下巴,話音正落,大堂邊上的小戲台一聲醒木驚堂,衆人回過頭去,隻見是一個說書老兒端正坐在那裡。
暴雨天,店家為了讓客人們打發時間請來的人物,茶館客棧做說書的有了活計。
氣氛一下子松弛下去。
“各位客官賞臉賞臉,今日老夫要講的,是那觀世音妙法仙尊成仙前的故事……”
老頭子不認得解裡塵,也不知面前都是仙宗子弟,隻當這又是一次普通的說書,沖人拱了拱手,見衆人圍上來,又壓低聲音,“這可是老夫花大價錢買到的故事,聽到便是賺到,錢場人場,心意到了便好,來,來,來……”
倒不是說這妙法仙尊有多吸引人,單純是解裡塵的存在感太強,衆人要假裝不在意還不太簡單。
解裡塵慢慢地掃過人群,靠近他的幾個肩頭一凜,倏一聲擠到前邊去,生怕落了後被解裡塵盯上。
“你怕不是來聽書的,是來看戲的。”
阿清捧着熱茶,看前邊人頭攢動,上下起伏,年輕的修士恨不得将耳朵再豎得高些,聽清楚兩人在說什麼。
腰間一緊,解裡塵偷摸着将阿清抱起來。
他挑了個刁鑽的角度,别看看不見阿清是被他抱着。
“……你手好涼。”
“這不有你暖手麼?”
解裡塵的鼻息噴在耳畔,像是在說悄悄話。阿清微微蹙眉,張手推他之前腰上那隻手又放開。
手中的暖爐被奪過去。
——阿清現在覺得,這人可真會掌火候。
兩人眼神交鋒間,說書的老頭的聲音從角落響起:“話說從前呐,也就是三千年以前,這人界大地還是朝堂江湖各據一方,那時有個叫‘無崖閣’的地方,彙納天下消息,豢養十方暗衛,行事不偏不倚,非正非邪,人人都要讓三分,而這無崖閣的主人……”
下面的小輩有機靈的:“就是後來的妙法仙尊?”
老頭兒笑而不語,很快有人反對:
“你這故事保真麼?我小時候聽聞這妙法仙尊可是古時燕國的大将軍,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手下性命無數,可他天生菩提心,憐憫戰場冤魂,由此悟的道,飛的升,後來成了大能。”
另一人小聲插進來:
“你聽說是你聽說,妙法仙尊隐世已經多久了……千八百年了,各種傳聞都有嘛,你說的那個我也聽過,今天聽些不一樣的。”
“我還見過一種說法,說這妙法仙尊飛升前是叫花子呢。”
“這你就亂講了吧?”
“怎麼亂講?古書上載他七十二法身,大多有飛升前的影子,叫花子可不就是其中之一嘛?”
“那你可有見過他叫花子的法身?别說你沒見過,你太爺爺都不一定見過呢!”
說書老兒還沒說幾句,大堂内衆人已經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讓。
“啪”的一聲醒堂木,數十雙眼睛又重新聚焦在老頭兒身上。
“這位小友說的不錯,妙法仙尊有七十二法身,而我今日所言,便是他最初的身份。是我從妙法仙尊的第一百七十六代外傳弟子的孫子的同鄉的幹兒子那兒打聽來的,”
台下衆人一片“噓”聲,老頭兒捋了把胡須:
“怎麼說,也算親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