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等他。
這兩個極具暧昧的字眼結合在一起,令溫知禾警笛大作。
她妥善的表情管理幾乎在一瞬間出現裂痕,眉頭蹙起,雙唇張開,怔然與警惕的神情充盈在白裡透紅的面頰上,有着諸多難以言表的情緒。
賀徵朝看過她明媚的笑,也看過她故作冷靜的模樣,惱怒時的模樣,就像現在。她自以為聰明,到底還是藏不住心事、容易掉臉的年紀。
二十歲。
如此鮮妍年輕。
賀徵朝将她諸多神色悉數納入漆黑的眼底,輕歎:“不用擔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親愛的。”
“你忘記了嗎?那份贈與合同也需要你簽字兒。”賀徵朝笑了下,再次伸手安撫她的頭顱,這次要更久才松開。
溫知禾的頭低了一下,面上不表,心底負氣。
還親愛的。
老流氓。
誰和你親愛的。
溫知禾微微擡起下巴,滢然的雙眼自下而上地注視他,有着微不可查的幽怨。
她選擇直截了當地反問,但又露出虛僞的天真:“……合同,不是去書房簽嗎?飯前在這兒,我也可以簽。”
賀徵朝的手滑落到她的面頰旁,很輕很淡地嗯了聲,指腹也輕微地揉捏了下耳垂。
他的動作越界了,且很犯規。
溫知禾身形僵硬,心髒驟然收緊。
她可以清晰感覺到他手指上的薄繭、紋路。避免對方感應到她血液翻湧的敏感,她在盡量壓抑自己的呼吸。
眼前的男人如此漫不經心,而她在等他回應,遭受這漫長的、被無限拉長的幾秒鐘。
直至溫知禾不願忍耐地縮了下脖頸,向後閃躲。賀徵朝才松開她,微笑道:“知禾,我是贈與人。”
不作正面回應,以權壓人。
溫知禾有些窩憋,卻又不好說什麼,同時,她也沒問他為什麼不去吃飯。
正好,她也不想面對他一起吃飯。
去餐廳,溫知禾本以為自己會因為剛才的事倒胃口,但在面對一桌佳肴吃上第一口時,她的口水便可恥地從嘴角、眼角流落出來了。
這肉這菜,未免也太好吃了。
溫知禾吃得香,贊不絕口,在旁的傭人也放下心來。
平時接待客人,鑒于家政素養,她們都會用心對待,而這次接待的人不同往日的特殊,她們自然會拿出百分之二百的精神迎接。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溫知禾于賀先生是例外的存在,就像俗套的言情電視劇那樣,這位小姐是她們見過的頭一個被賀徵朝帶回來的女孩。
從主家調遣到這裡的秦姨,在賀家工作已有十餘年,她最是明白這一點,打從溫知禾進門那一刻,她就在一直打量端詳,謹記她的脾性喜好。
溫知禾哪裡知道,她的每句話、每個行動都被這一具具精妙的人形攝像頭所記錄。
她在燒烤,不,是思考。
思考接下來該怎麼應對賀徵朝。
簡直就是狼入虎口。
昨日締姻,今日搬家,這種進展,尋常夫妻确實是該做些……那方面的事。再稍微不保守些,尋求生理需求保障的男女,一般也會婚前試驗。
溫知禾沒有處女情結,相反,她也推崇這種做法,但她甯缺毋濫,過不了眼的異性她是不可能去嘗試的,真要做點什麼,至少得交往半年以上互相交換體檢報告……
顯然,這位賀先生是不可能給她體檢報告。
其次,他明明明确說過,看不上她,也不會做強人所難的事。
溫知禾這麼想,确實有些過于理想主義,過于信任他。可是他提出的那些豐厚且誘人的條件,沒有人會不心動吧?
她俗氣,她非常俗氣也非常心動,尤其是驗收這一切之後。
賀徵朝絕非良配,溫知禾清楚得很,但她願意背水一戰,因為貪财,也因為房子給人的安全感。
雖然這顆甜棗是由賀徵朝的一巴掌給的,可她真的很需要,也很想留在燕北。十歲之前隻能和爸媽擠一間房,十歲後她也沒有完全屬于自己的房間;十五歲以前她還有一個家,十五歲之後她好像又不屬于任何家庭。
平凡夫婦離異、再婚、重組,這是屬于她父母輩的動蕩,如今也已然各自安好,有了妥善的歸宿。但屬于她的漂蕩,并沒有結束。
溫知禾做過的最大的夢是拍出大熱電影,成為大導演,做過最長久最有自信的夢是攢下一套蝸居的首付,安頓好自己與兩隻貓。她不想居無定所,也以己度人地認為,兩隻貓并不想流浪。
賀徵朝于她而言是飼主。雖然這麼想,是在物化自我擡高對方,可平心而論,就是這個理。況且賀徵朝對她的态度,本是如此。
八點十分,她已經沒有磨蹭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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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在二樓左手邊,朝南的方向,溫知禾慢吞吞走去,手剛攀上門把,門闆上籠罩更高大的身影。
“嗯,很準時。”
一道溫和低沉的男聲從後方傳來,近得像是貼在耳畔說話。
溫知禾後脊一軟,怔然回過眸,男人戴着眼鏡,颔首與她相視。
太近了。
溫知禾呼吸微微放緩,擰門的手在加緊力度,整個人也不自覺貼近門。
極具有身高差距的情況下,即便賀徵朝遷就她低頭說話,也能看清她一舉一動。她對他總是如臨大敵,猶如長滿倒刺的刺猬,躬身炸毛的野貓。
他看起來很吓人麼?
賀徵朝隻是這麼一想。畢竟得出結論,不意味要反思。
他拿出身後的文件夾,很輕地碰了碰她的小臂,猶如提醒:“開門進去。”
溫知禾用餘光看得見,他手裡拿的文件夾,赫然是房産贈與合同。
真是鬼迷心竅了。溫知禾看到那誘人的字樣,也不管一五一十,當真擰門進屋。
她背對賀徵朝,還未來得及轉身,就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
這下溫知禾坐不住了,蓦地對向男人,有些許緊張:“要關門嗎?這裡我感覺不是很透氣……”
賀徵朝面色很平靜,不作聲,僅擡手按了牆邊系統。
不多時,溫知禾聽到很低微的流動聲。
他這是……開空氣循環?
“現在透氣了麼?”賀徵朝問,漆黑的雙眼望向她。
溫知禾啞言,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卧室說是卧室,除了床基本一應俱全,自帶浴室洗手間、小型客廳陽台,就連衣帽間都是打通一樓的複式層。倘若她沒錢了,以此出租當二房東絕對有人搶着住……想遠了,她這窮酸命是真沒得治。
啪的一聲。
賀徵朝随手将合同扔到茶幾上,他坐在單人沙發,雙腿交疊,并彎腰把一隻鋼筆放下。
溫知禾沒坐在他對面,直直站在兩米開外,腳尖抵着的地毯,猶如楚界漢河,寸步不逾越。
賀徵朝坐姿随性落拓,額前落下幾縷碎發,戴着窄寬金絲眼鏡,倒真有斯文紳士的模樣。
他觀她緊促,又很輕地笑了下,颔首斂眉,轉瞬即逝,以兩指沖她招手示意:“站那麼遠,把我當洪水猛獸了?過來站我跟前兒。”
溫知禾不想動,僵持幾秒鐘,錯過最佳時間,也就完全擺爛地站在原地。
賀徵朝并未流露出不快,相反,他曲臂托着下颌,又擺出與車上同樣端詳她的姿态。
該怎麼說這種感覺?被他注視,就好像她身上無端生出無形的枷鎖、牢籠,供他放肆觀賞。
“字兒可以一會兒簽,不急。”賀徵朝緩慢出聲,摘下鼻梁上的眼鏡,邊說,“把你叫到這兒來,不為别的,隻是想讓你換身衣服。我好像和你說過,我對你穿衣風格的偏好。”
他擡眼,斂去笑意:“頭發可以慢慢兒留長,這身衣服就别穿了。”
話說完,溫知禾怔了怔。一瞬間所有旖旎的、見不得光的想法,在她腦海裡一經沖淡。
不對。
這緣由是簡單,可未免太小題大做了。
隻是讓換身衣服?不做别的事?
溫知禾想,她确實年輕,有許多事情都沒辦法想通,例如當下賀徵朝話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