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說話,耳邊隻有鋼琴曲緩緩流淌,仿佛每個音節都變慢。
氣氛僵了會兒,章岚先開口:“行了,先吃飯。”
她面色如常,重新打開手中的菜單,似乎沒打算和她計較。
“多吃點肉,看看你瘦的。”
台階已經遞到腳邊了,喻安然除了順着下,沒有更好的辦法。
她淺淺吸一口氣,翻動菜單,不敢再不識好歹:“我要一份牛排,一份海鮮湯,再要一份冰淇淋。”
-
一頓飯下來價格不菲,喻安然心裡裝着事,沒嘗出多少滋味。
坦白來說,每次和章岚吃飯都是例行公事,談不上愉快,也談不上難受。
但是說不上來,她今天覺得悶,心口有種無形的壓抑感。
一直到了晚上,這種感覺仍是揮之不去。
她坐在舞台燈光下,心情跟着沉下去。懷裡抱一把木吉他,悠悠地吟唱,綿軟聲線似染過煙雨,又飽含深情。
一曲接一曲,聽得底下觀衆愈發癡迷。
最後一首《春風十裡》唱完,喻安然起身緻謝,黑發擺在腰間,連衣裙下是一雙勻直纖細的長腿。
唱足了一小時,實在有些費體力。
她背着吉他下台,穿過人群和目光來到卡座區。
“啧啧啧,唱的真好,把我魂兒都勾沒了。”
唐穎熱情鼓掌,又遞來一杯冰果汁。
她一頭挑染短發,嘴唇還嵌着一枚唇釘,看着像個社會姐,其實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哲學系大二學生。
喻安然笑着接過果汁,“你這是罵我還是誇我?”
“當然是誇啊。”
唐穎挑挑眉,視線滑向後方,“那桌的男生酒都沒怎麼喝,光盯着你唱歌了。人長得還挺帥,你轉過去看看。”
手中玻璃杯直冒冷氣兒,一口入喉,帶着股清透的涼意,甜滋滋的。
喻安然懶得回頭,咬着吸管悠悠道:“光聽歌不喝酒,老闆知道非開了我不可。”
“老闆哪舍得。”唐穎說,随手拿手機對着她拍了一張照片,“人美話少技術好,說的不就是你。”
也難怪她會這樣說。
喻安然來歲喜時間短,被搭讪的次數卻不少。
雖算不上絕美那一類,但長相又乖又純,氣質極為獨特。
唐穎瞧出她今天興緻不高,猜出是晚上那頓飯的緣故。
她問:“十點半了,要不今晚早點回宿舍休息?”
喻安然嗯了聲,喝完最後一口果汁,抓起吉他包背肩上。
轉過拐角時,唐穎忽然拍拍她手臂:“看到熟人了,我過去打個招呼,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她點頭說好,站在原地,視線跟着唐穎過去。
卡座後方是台球區,幽光變幻下,有幾名高高瘦瘦的男生在打台球。
唐穎和其中一名男生聊天,有說有笑,對方遞過來一杯酒,唐穎笑着接過,豪爽地一口幹了。
喻安然張了張唇。
她知道唐穎愛玩,酒量好,圈子廣,骨子裡離經叛道,跟什麼人都聊得開。
既然說了是熟人,應該沒什麼不妥。
而且對方大概率也是江大的學生。
因為在一堆陌生面孔裡,她認出一個人來。
荊獻手指拎一杯酒,倚在台桌邊和人說話。頭頂昏沉燈光掠過,落了一半在他臉上。
旁邊還有一位短裙女生。
酒吧太吵,她笑着說了什麼,荊獻似乎沒聽清。
女生雙手捧着唇墊腳,嘴巴一張一合,荊獻配合地微微弓身,領口敞開,鎖骨露了個邊兒...
喻安然站在原處,眼睫動了動。
她沒想到,才過了一天,竟然又碰到荊獻——
昨天早上方晴重感冒,她正好沒課,替她去學術大廳站崗,整理會議簽到表。
會議過半時,喻安然壘好表格,分門别類裝進文件袋。
不多時,一道高大人影壓過來。
她擡頭,闖入眼的是一截利落的下颌弧線,視線再往上,對上一雙深邃的眼。
他戴一頂黑色鴨舌帽,額頭露出一截,五官骨相極優越,皮膚冷白,眉眼間透着一股散漫的倦意。
“在這兒簽到嗎?”
荊獻嗓子啞得很,像是剛睡醒。
喻安然看他一眼便移開,淡聲:“嗯,哪個系?”
“金融。”
她翻了翻簽到表,抽出其中一張。
荊獻接過,骨感手指握着筆,刷刷兩筆寫上名字。
喻安然收回簽到表,提筆就要在遲到欄打勾。
“......學妹。”
他低聲,語氣帶了一絲戲谑,“你挺殘忍。”
喻安然擡起頭,無波無瀾地和他對視。
出于某種原因,荊獻兩個字于她并不陌生。
她知道他今年大二,和自己同屆。
她才不是什麼學妹。
隻是巴掌大的臉帶點嬰兒肥,皮膚白嫩,更顯年齡小。喻安然第一次去“歲喜”服務員都不讓進,說她是沒成年的高中生。
喻安然懶得糾正,垂下眼不再看他,“會議已經開始四十分鐘,你遲到了。”
态度冷漠,不講半分情面。
她一邊說,一邊拿圓珠筆在遲到欄下不輕不重打了個勾。
這一點似乎出乎荊獻預料,他眼睫一顫,微微愣了愣。
不過隻有短暫一瞬。
荊獻眼尾耷拉下來,恢複那副沒有表情的神态。
“行。”
慢條斯理的一個字。
荊獻掠過她,帶起一陣沁涼的風,而後推開會議室門,大搖大擺走進去。
……
後來喻安然偶爾會想。
或許那天在學術大廳,她不該直白地和他對視,更不“殘忍”地記他遲到。
那人空有一副好皮囊。
性格的惡劣程度,遠遠超出她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