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王府時,不僅翹首以盼的長史和管家松了口氣,就連節華也松了口氣。
這條路但凡再長些,他就要撂挑子不幹了。
扶珈山習的是巫術又不是武功,他好歹也算半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一路走走逛逛就罷了,還得替沈大小姐拎東西!
想當初羌雲都沒這麼使喚過他。
一想到羌雲,節華更覺悲從中來,暗自感慨:
紅塵俗世果真是不适合他。
可惜同行的二人各有心思百轉,無人聽見他的心酸與哀嚎。
在接近王府時,于歸就死活不肯再讓晏秋池背着她,執意下地自己走。
她還沒瘸到動彈不得的份上,也實在不敢想象王府的人瞧見這一幕會是什麼反應。
四月的洛陽,風中總帶着股輕柔的花香與暖意。
此刻臨近午時,日光正盛。
于歸被屋檐上的琉璃瓦晃了一下眼,下意識以手遮擋,和煦的暖意照在手上叫她多了幾分懶洋洋的舒坦。
她腦海中劃過些什麼,但還來不及抓住,身後便響起一陣催促聲:“快快快,我的手要廢了!這可是雙能堪破天機扭轉禍福的手,萬萬不能有所損傷。”
于歸聞聲扭頭,這才瞧見節華頭上當真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再一看,他兩隻手拎得滿滿當當,全是這一路上晏秋池給她買的零嘴和小玩意兒。
竟然買了這麼多?!
她先前趴在晏秋池背上無法扭頭,隻記得這個好吃,那個也好吃,全然沒想起來身後尚且有人在“受累”。
怪不得她現在腹中還有些撐呢。
于歸下意識便要開口道歉,但剛一低頭就被人拎住了衣領。
不必她開口,晏秋池已猜到她要說什麼。
他将人拎直便很快松了手,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不必愧疚,讓他長個記性。”
于歸:“?”
她思索片刻,不記得節華方才得罪過晏秋池,但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必然有他的道理。
少女心虛地挪開了目光不去看節華的手,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晏秋池仍舊扶着她慢吞吞地走,節華餘光自屋檐處收回,念及扶珈山上清貧的數間茅屋,沉痛搖頭。
管家指揮着身後伶俐的小厮上前接過節華手上的東西,對王爺帶回來的貴客目不斜視,仿佛早有所知。
至于長史許源,則是瞪大了雙眼——他是不是眼花了,否則怎麼會瞧見自家王爺柔情蜜意地扶着個姑娘?還俯首同人家溫聲說話?!
這亦步亦趨的謹慎姿态,和片刻不離對方周身的目光,都讓許源心中不由得生出某些懷疑。
不知怎麼想的,許源的眼神下意識往于歸腹間一瞥,随即意識到太過失禮,很快收回。
但這一眼的功夫瞧着也不像是孕中虛弱,要人攙扶的模樣啊。
許源沒想明白,呆愣愣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看那姑娘搖頭拒絕了管家備好的軟轎,王爺也遂了她的意思,随即也不讓丫鬟代勞,仍親自扶着人進了府。
從頭到尾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他,許源才頓時驚醒,拎着袍角匆匆跟上,一張臉皺出數道褶子,猶豫再三硬是沒想好從哪兒開口。
直到跟在二人身後轉過兩道回廊,他才終于自那少女不太自然的步伐中看出些端倪來:這姑娘仿佛腿腳有些不便。
想到方才自己都誤會了些什麼,在幾人身後,許源擡起袖子悄悄拭了拭額間的冷汗。
還好還好,他就說,王爺這才找不見蹤迹幾日,怎會如此快帶回個有孕的姑娘?
但剛松了口氣,他心中竟一時說不清是欣喜還是失落。
不過就算這姑娘腿腳不便,可王爺何時是那等熱心腸之人?
他他他、他甚至下台階時還給人家提裙子!
王爺年過弱冠,卻遲遲不曾娶親,陛下多次垂問,都隻得一句“此事不急”,如今瞧着,仿佛是有些苗頭了?
也不知這位是哪家的閨秀,他好幾年不曾回洛陽,朝堂上的大小官員雖都了熟于心,可論起洛陽城中的高門千金,那可就兩眼一抹黑了。
若是陛下得知此事,必然聖心大悅!
以聖上對王爺的疼愛,說不準當即便會賜婚,如今是四月,大婚再怎麼急也得準備個一年半載的。
也不知能不能趕得上來年春日?
要等小郡主降生就得後年了……
“許長史,仔細看路。”
晏秋池本沒打算理會,可許源那自以為隐蔽的灼熱視線實在讓他無法忽視,連于歸都有所察覺,身體越發僵硬,隻好出聲提醒一二。
許源心中抓耳撓腮地猜測了半天,眼看已經想到後年的事上去了,此刻聽見晏秋池的聲音,總算收斂了心思,輕咳一聲,遮掩自己的失态。
但片刻後,他終究還是大着膽子問了一句:“王爺,這位姑娘是?”
晏秋池頭也不回地道:“這位衛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本王費盡心思請她前來做客,府中上下皆不可輕慢。”
他昨夜吩咐管家收拾院子時已經交代過,故而府中無論是管家還是來往仆從,都不曾露出異樣。
但許源……
算了,他有些頭疼地想,畢竟當初是自己親自選的長史,平日裡行事也極有分寸,他既然如此交代了,應當知曉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