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暖陽高照的白日,長街之上一片肅殺,無端端叫人生出幾分陰寒之感。
于歸起初還緊緊拉着簾子,聽晏秋池的話沒有往外看。
可随着時間越來越長,馬車外隻有刀劍打鬥的動靜,以及幾不可聞的利器入體的悶哼聲,越聽就越讓人心慌。
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挑起一點車簾,一眼便鎖定了那道赤紅色衣衫的高挑身影。
一柄鋒利的長刀在他手上如指臂使,動作利落流暢,毫無半點凝滞。
他沒受傷!
于歸的心微微落地。
她的目光一直緊緊跟随着前方那道身影,沒注意後面有人正悄悄接近馬車。
忽然,一道破空聲響起,晏秋池心有所感,猛然回頭,就見馬車頂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衣人,正揮刀狠狠刺下,刀尖劈開了馬車頂,繼續往下。
晏秋池目眦欲裂,手中長刀一抛一轉,朝着馬車頂上飛刺而去。
他滿眼隻有馬車中人的安危,一時竟忽略了身後。
“噗”的一聲悶響,長刀劃破血肉,直插心口。
有高大的身影從馬車頂倒下,砸在于歸面前,但她壓根顧不上害怕,目光隻盯着遠處,瞧見一抹刺眼的刀光時狠狠揪住車壁,破聲叫道:“秋池!”
——
明政殿中,常服的青年帝王自高處起身,慢慢踱步而下,走到階前。
兵馬司、刑部、大理寺、禁軍、洛陽尹……
總之但凡沾得上半點關系的官員,都被一道急召叫進了宮。
盛平王遇刺,重傷不醒,衆人心頭惶惶,已将那刺客罵了八百遍。
“皇城之中,天子腳下,盛平王卻遭遇刺殺身受重傷,事發地離兵馬司隻隔了兩條街,但過了整整兩刻鐘才趕到,諸位愛卿,如何看啊?”
晏明川的語氣并不算重,甚至堪稱平靜的一句問話,卻令底下數位朝臣心底同時一激靈,人人噤若寒蟬,連句開脫的話都不敢說。
但上有問,下不敢不答,答什麼呢?來得突然什麼也沒準備,刺客從何而來,受何人指使一概不知,于是隻好低頭認罪:“臣等有罪。”
至于罪在何處,各人心裡自有計較。
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吳裕跪在冰涼的地上,将腰彎得更低了些,整個人抖若篩糠,半晌也隻呐呐說了一句:“臣罪該萬死。”
“萬死?那倒不必。”
吳裕松了口氣,不過這口氣還沒松到底,晏明川又道:“暫罷指揮使一職,押入刑部大牢待審,若盛平王有個萬一,爾等失職渎職者,就準備好為他殉葬。”
吳裕驚惶擡頭,衆臣亦是如遭雷劈。
“陛下,兇徒嚣張至此,竟敢當街刺殺親王,罪不容誅,臣願追查此事,勢将刺客捉拿歸案。”
“臣亦請旨捉拿刺客,以免再起禍事!”
“臣請……”
一聲冷笑打斷了他們。
“此事朕會令撫遠将軍親自追查,至于爾等,且等盛平王醒來再說。”
那要是盛平王醒不過來……
殿中朝臣散了個幹淨,晏明川這才往延慶宮走去。
待走入寝殿時,他雖仍是那副面目沉肅的模樣,眼中卻沒了之前的怒氣。
在看見床榻邊那個水藍色衣裙的女子時一頓,微微眯眼打量。
“咳。”晏秋池忽然咳嗽了一聲,于歸忙彎腰将茶水遞到他唇邊,晏明川也收回目光快步上前。
“如何?”
雖然已經聽了太醫的回報,他還是要親口問上一句。
晏秋池看了眼于歸,她果然被身後突然出現的晏明川吓了一跳,握住茶杯的那隻手都有些顫抖,待他喝完就匆匆退到一旁躬身行禮。
晏明川随口叫起,坐到床邊。
“我沒什麼大礙,讓皇兄擔心了。”
的确沒什麼大礙,據太醫回禀,就是胳膊上被劃了一刀,刀口不深,按理說遠不到需要被人擡進宮的地步,太醫疑惑,但沒敢細問。
晏明川餘光瞥見拘謹地站在一旁,縮得像個鹌鹑似的姑娘,如何不明白。
他吩咐了一句:“給衛姑娘看座。”
有宮人立刻送上了繡凳,于歸心虛,提着口氣小心翼翼地坐下,從頭到尾沒敢擡頭看一眼天顔。
屍山血海、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等詞彙輪番在她腦海裡滾動,她死死按下去,默念着不可冒犯聖上,但還是像個被固定在原地的木偶一般,不敢稍動一下,生怕引來皇上的注意。
晏明川自然察覺了她的緊張,但也并未多想。
衛氏不是第一個見他如此模樣的人。
不過念及弟弟,他還是放緩了語氣,溫聲同她說話:“衛姑娘很怕朕?”
不成想他這麼一刻意,于歸反倒一哆嗦,下意識站起身回話:“民女不敢,民女隻是、隻是方才被刺客,”
晏明川皺眉,忽然覺得不太對勁,一時卻又說不上來。
晏秋池不動聲色地将他的注意吸引回來:“皇兄可知今日這夥刺客的身份?”
這句話果然奏效,晏明川不再看于歸,轉頭同他讨論起此事來。
于歸悄悄松了口氣,就見晏秋池朝她眨了眨眼。
半晌後,晏明川商議完正事,見面前人眼神不住往旁邊瞥,有些好笑地搖搖頭,起身道:“這些事我自會處置,這幾日你就先住在宮中好好養傷,。”
晏秋池遲疑片刻,還是點點頭應下。
他又回身對于歸道:“衛姑娘也暫時在宮中住下吧,晚照台離延慶宮不遠,方便你照顧秋池。”
于歸雖然極不願住在宮裡,可晏秋池受了傷,必然不好随意移動,在宮裡每日有太醫候命,對他養傷有益。
于是她也垂頭應了。
晏明川吩咐完,便離開了延慶宮,聽到身後傳來女子溫言軟語安慰的聲音,還忍不住暗歎,秋池如今竟也學會賣弄可憐這一招了。
先前聽雲衛接到消息趕去時,晏秋池捂着手臂一臉虛弱地靠在姑娘懷裡,衣衫上有不少的血,吓得聽雲衛急忙将人擡進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