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進門的時候,鹿丘白正在整理辦公桌。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鬧鐘,現在是半夜十一點四十三分五十九秒。
看鐘的功夫,秒針又走動一格。
十一點四十四分整。
病人踩着這不吉利的數字,走到鹿丘白面前,呼吸粗重如牛:“這裡是觀海市心療所麼?”
這是個戴着兜帽的男人,軍綠色外衣皺皺巴巴,随着他開口,一股水腥味撲面而來,讓人不禁聯想起下雨天摔進臭水溝。
“是的,”職業素養讓鹿丘白控制住了表情,“您需要幫助麼?”
病人舔了舔嘴唇:“我看見了宣傳單,你說你可以從根源上解決困擾,最近我總是做一模一樣的夢,我感覺我快要瘋了,你有什麼辦法嗎?”
說話間,他不斷抓撓着手臂,鹿丘白注意到有什麼在他的皮膚上反光,像貝殼,但很快被袖口重新遮住。
撓完手臂,病人又開始抓撓脖頸,抓出好幾道紅色痕迹,從皮膚上鼓起。
說話缺乏邏輯,覺得渾身發癢,焦慮症的典型症狀。
事實上,現在并不是心療所的營業時間,“歇業中”的牌子就挂在門把上,但病人進門時好像沒看見;
病人的精神狀态很不好。
鹿丘白指了指椅子:“慢慢說,請坐。”
病人坐下,像泥堆的房子灌了水,塌進了椅子裡:
“我,我最近總是夢到一片大海。”
瀚海無垠,海鷗自海面掠行,風平浪靜。
“我夢到自己在一艘船上…”
漁船停在海面,漁網上挂着活魚,甲闆上晾着魚幹。
“…我感到一陣地動天搖,像是船撞上了什麼東西!然後就是一聲巨響,我的耳膜都被震碎了,大概、大概我暈了過去…”
“睜開眼,我的臉上、手上,全是血…”
男人驚慌地擦拭着血迹,後退一步,腳掌就踩進血泊,突如其來的狂瀾拍打船身,将他掀翻在地。
一擡頭——
“一道沖天而起的黑色漩渦、不,龍卷風,就停在海上!”
不詳的漆黑像血漿噴濺在天幕上,黑色龍卷不斷拓展、深旋,直到将整片海面都吞噬,并逐漸向漁船靠近。
“我,我吓得腿都軟了,這時我聽到海面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就像有人在吐泡泡,我鼓起勇氣向海面看去…”
說到最關鍵的地方,病人突然停了下來。
鹿丘白狐疑地看向他。
病人的兜帽仍沒有取下,陰影籠罩着他的面部,隻露出一張幹裂的嘴唇。
白色的舌苔不斷舔着唇瓣。
“有水嗎?”病人說,“不好意思,我太渴了。”
鹿丘白取了一個紙杯,走到飲水機前。
病人卻阻攔:“有瓶裝水嗎?我不喝飲水機倒出來的水,飲水機的水有一股鏽味。”
再有耐心的人,這時也該有些不耐煩,但鹿丘白秉持着賓至如歸的态度,好脾氣道:“有,您稍坐一會,我去拿。”
病人點了點頭,舔舐唇瓣的頻率越來越高,嘴唇被他舔到裂開幾道豁口。
他将血咽了下去,緊緊盯着鹿丘白離開的背影。
好渴…好渴…
好想再喝更多水。
…
鹿丘白從後門出去,一口氣走了很遠才停下,從口袋中摸出手機。
他的手機是剛上大學時買的,用了五年,前段時間屏幕摔裂了,但還能用,就一直沒換新的。
——節儉是窮最好的保護色。
鹿丘白在屏幕裂縫間點開微信。
浏覽記錄停留在一條公衆号文章上,封面碩大鮮紅地标着“緊急!!”。
是觀海市警方的緊急通知。
【S224号漁船案犯罪嫌疑人越獄!!】
【S224号漁船案犯罪嫌疑人張成,于今日襲擊獄警後越獄,去向不明…
受傷人員正在搶救中,沒有生命危險…
請市民朋友們注意安全,鎖好門窗…
若有任何線索,歡迎撥打警方熱線…】
S224号漁船案,前段時間的熱點話題。
十八個海員出海,最終隻有一人活着上岸。
他一個人殺死了十七個人。
光是這個懸殊的數字,就足以引發人們的好奇,張成剛被捉拿歸案時,社會上鋪天蓋地都是關于這件事的讨論。
難免扯到了怪力亂神。
什麼向海神獻祭、水鬼上身…
為了防止此類言論繼續擴散,觀海市幹脆采取一刀切措施,S224号漁船案現在已經無法被搜索。
本來它該就這麼逐漸淡出人們視野,張成卻在這個時候越獄了。
緊急通知發布的時間是早晨九點,而現在點進觀海市警方的主頁,置頂消息依舊是這則緊急通知。
也就是說,直到此時此刻,張成依舊在逃。
指腹一滑,鹿丘白将文章翻到最下方。
緊急通知的末尾,附有張成越獄時,被監控捕捉到的模糊身影。
軍綠色外套,略顯佝偻的背影...
鹿丘白複又點開手機内的監控軟件。
他在辦公室内安裝了遠程監控,本是圖個心安,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