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中的病人仍蜷縮在椅子上,軍綠色外套被劣質的像素模糊成了膽汁色。
——和緊急通知中的照片,一模一樣。
鹿丘白輕壓眉尾。
果然。
病人剛進門時他就覺得眼熟,病人叙述到一半,他就幾乎能确定,自己對面坐着的,就是正在逃竄的S224号漁船案犯罪嫌疑人張成。
隻不過,和鹿丘白相比,張成似乎更加緊張,一直在東張西望,抓撓着一切能夠抓撓到的身體部位。
因此,張成并沒有發現,與他交談時溫柔可親的青年醫生,左手從始至終都沒有從口袋裡拿出來過。
那裡躺着一把手術刀,特制的,能夠輕易地割開人的任何一寸皮膚,包括喉管。
鹿丘白捏着刀柄,臉上浮現出些許猶豫來,一雙圓潤的杏眼輕輕眨動,像林間無害的小鹿。
張成...
颠三倒四的叙述中,不難判斷,他将殺人過程當成了做夢。
焦慮,妄想,對某種特定物不正常的潔癖與渴望。
張成是一個精神病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精神病人判不了死刑。
意識到這點的刹那,他的心跳有些失控。
鹿丘白将手指用力貼緊手術刀,冰冷的刀背刻入指腹讓寒意蔓延,深呼吸了兩次,才控制住内心的沖動。
“...”他垂下眼簾,默念:“動私刑是違法的...拒絕違法私力救濟,從我做起...”
念完以後,他找到警方的報警熱線,編輯短信:“我要報警,…觀海市心療所,地址是天府路1224号,…”
一邊詳細編輯着報警信息,鹿丘白一邊繼續去給張成取水。
在警方到達之前,他還得與張成共處一段時間,畢竟是心療所開業後的第一個病人,鹿丘白希望給張成留下一個好印象。
——就在這時,走廊内的燈驟然暗了下來。
一片漆黑之中,唯獨走廊盡頭的辦公室内,還亮着幽微的光。
鹿丘白面無表情地摁下了短信發送鍵。
他并不畏懼黑暗,但突然的停電,在恐怖片裡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他沒有輕舉妄動,站在原地,保持着面朝前方的姿勢,确保一旦張成從辦公室沖出來能夠立即作出反應,将手機重新切換回監控畫面打開
——監控的像素依舊劣質而模糊,唯一的不同,便是辦公桌前已經空無一人。
走了?
鹿丘白不敢保證,又開啟監控的人形追蹤功能,控制監控360°轉了一圈,攝像頭始終處于未對焦狀态。
沒有檢測到室内有人的存在。
看來是真的走了。
鹿丘白緩緩将手從口袋中抽離,回憶着自己方才的表現,确認沒有做出什麼足以引起張成警惕的行為。
奇怪,那張成為什麼走?
鹿丘白心中有幾分不清不楚的遺憾。
他很快返回了辦公室,從玻璃門内透出的光離他更近,生物具有趨光性,黑暗中的微光提供着無窮無盡的安全感。
距離開門入内就差一步。
鹿丘白的腳步猛地一停。
他回頭,身後,長長的走廊被黑暗籠罩,沒有絲毫光亮,足見是整個療愈所一起停了電。
而監控攝像頭拍攝到的辦公室内,也是昏暗的。
也就是說,辦公室其實也停電了。
那麼。
眼前的光,是從哪裡來的?
“…”鹿丘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像有人拿針紮着他的脊背。
方才他的重點全在檢查屋内是否有人上,忘記了監控攝像頭其實存在着盲區。
而盲區的範圍,正覆蓋了辦公室通往走廊的這扇門。
咕嘟,咕嘟。
前方響起詭異的聲音,像有人在吐泡泡。
鹿丘白緊緊攥着手機,骨節用力到泛白,手掌已經重新攥住了手術刀。
這片刻已經夠他做足心理預設,他緩緩擡頭看向屋内,第一眼,看到一件軍綠色外套。
視線再往上,鹿丘白沒忍住,在心裡爆了一句粗口。
卧槽。
隻見一根導管般的線狀凸起物,因緊貼着玻璃門而顯得幹癟扭曲,導管最末端懸着燈泡般的球體。
光正從那裡漏出。
照亮了門後,一顆鰓部腫脹的崎岖魚頭。
因為貼着門向外看,這張魚臉在門上擠壓得變形,幹裂的唇瓣一開一合,露出密密麻麻如針刺的尖牙。
他的尖牙縫間沾着一片彩色魚鱗,在微光下很是醒目。
——辦公室的玻璃魚缸内養了兩條漂亮的熱帶魚,它們的長尾巴就是這樣五顔六色。
鹿丘白強迫自己不去想這片彩色魚鱗的來源,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
他知道這種頭上有燈籠的魚。
它們會用燈籠的光,吸引深海的魚類自投羅網。
就像現在一樣。
鹿丘白苦中作樂地想,
怪不得人形追蹤功能一點也沒有反應。
這特麼根本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