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頭隔着玻璃門與鹿丘白對視,腦袋一動不動,長在頭骨兩側的魚眼向下轉動。
他看到了鹿丘白,咧開嘴,發出張成的聲音:“鹿醫生,我實在太渴了,沒忍住,把您魚缸裡的水喝了,真是抱歉。”
張成沙啞聲音響起的刹那,怪誕感終于達到峰值。
是幻覺?
不應該,他最近每天都按時吃藥。
下一秒,身前的玻璃門劇烈一震!
張成一拳砸在門上。
玻璃門以撞擊點為圓心,向外裂開道道裂隙——
這是加固玻璃,正常人一拳下去隻會自己手骨骨折;
控制門開關的按鈕在内側,張成伸出手就能碰到,但他選擇了暴力破門。
鹿丘白迅速得出結論:
張成的行為邏輯已經遠遠超出“正常”的範疇。
目光捕捉到張成再度揮拳,鹿丘白立即向後一退!
喀啦、喀啦——
哐哐兩拳下去,蛛網般的裂隙已經布滿整扇玻璃門。
轟!!
張成直接從玻璃門中撞了出來,碎玻璃飛濺,即便已經提前預判,還是有幾粒劃破鹿丘白的臉頰。
顧不上臉上的傷,頭頂籠罩下一片陰影。
張成用舌頭一下一下舔着唇瓣,迫不及待地逼近:“我太渴了,忍不住想看看您回來了沒有,您帶水來了嗎?”
又是水。
張成的每句話,都圍繞着“水”。
鹿丘白不覺得自己能比玻璃還硬,他注視着這顆魚頭,心中浮現一個大膽的想法。
臨床實習時,導師告訴他,想順利開展心理療愈,就要先抓住病人的痛點。
魚的痛點什麼?當然是水。
鹿丘白攥着刀的手緊到骨節泛白:“走到一半就停電了,沒來得及去拿,水還在儲藏室裡。”
“沒來得及?我等了這麼久!為什麼沒來得及?”張成有些氣憤地呼吸着,魚鰓一鼓一鼓,魚嘴陡然長得很大,喉道裡也布滿利齒,在喉腔軟肉的包裹中若隐若現。
被這張嘴咬上一口,恐怕會立刻屍首分離。
水腥味卷土重來,好像被拖入深海,與内陸截然不同的惡臭足以引發生理性幹嘔。
但鹿丘白沒有,他趕在張成發難前開口:“我現在帶你去取水。”
他盯着張成幹裂的魚唇,好心提醒:“你快要幹死了。喝一口水,比什麼都重要,對吧?隻有我知道水在哪裡。”
張成的魚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鹿丘白進一步确認了自己的判斷。
這顆魚頭學名叫做鮟鱇魚,俗稱燈籠魚,又稱海底釣魚佬。
鮟鱇魚智商很低,行為邏輯受生理本能操控。
最重要的,作為深海魚,鮟鱇魚來到淺海,會在失壓的作用下極度渴水。
和張成對話時,鹿丘白故意把“水”咬得很重,不斷強化着他的認知。
——隻有跟着我,才有水喝。
這種行為很冒險,就像在緊繃的繩上跳舞,對水的極度渴望可以穩住張成,也可能激怒張成,稍有不慎,就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但鹿丘白是專業的,他對自己的療愈水平很有信心。
事實顯然證明了這一點,張成碩大的魚頭點了點,顯得有些滑稽。
“走,走吧。”
鹿丘白沒急着邁步。
他舉起手機,“啪”地摁亮手電筒。
——一道充滿科技的強光瞬間亮起,輕而易舉蓋過吊燈的微光。
鹿丘白側目觀察着張成,他大概不知道為什麼“海底”突然亮了,整條魚愣在原地。
鹿丘白無辜笑笑:“我眼睛不太好,怕走錯了路,耽誤取水。”
突如其來的強光讓張成很是不悅,但對水的渴望戰勝了一切,況且還有鹿丘白在一旁善解魚意地補充:“你看起來已經脫水了,等喝到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水,水。
在一聲聲“水”的召喚中,張成緩緩吐出一個泡泡。
啵。
鹿丘白帶着他向儲藏室走去。
邊走,鹿丘白邊端詳着這顆魚頭。
他發現,張成的腳步很慢,這或許是因為,大多數時候,鮟鱇魚隻需卧在海底等待小魚自投羅網,并不需要遊動。
但鹿丘白不能保證,張成的速度會一直這麼緩慢。
畢竟鮟鱇魚也不能一拳打碎雙層玻璃。
走到儲藏室門口,張成的一隻魚眼忽然轉向鹿丘白:“把這個…關掉,太刺眼了,我有燈。”
鹿丘白沉默地看着他頭頂的小吊燈,沒在這時與他掰扯,聽話地關掉手機。
張成的嗓子眼裡咕噜咕噜響,像在水裡說話:“把它給我。”
鹿丘白交出手機,張成迫不及待地伸手接過,手掌觸碰到一起,鹿丘白感到皮膚一陣黏膩濕滑。
張成的手掌還是人類的模樣,但五指之間有薄膜黏連。
他的變異似乎正在向四肢蔓延。
張成已經忍了這強光捕魚燈很久,接過的刹那,手掌收緊。
咔嚓。
手機直接被捏碎成幾個小鐵塊,徹底報廢。
鹿丘白的心在滴血。
似是見他表情難看,張成的魚頭露出詭異笑容:“走吧,喝水。”
療愈所剛開張不久,很多東西來不及整理,都堆在儲藏室内。
為了放下所有雜物,鹿丘白買了幾個高高的貨架。
水放在第一排貨架的另一邊,最底層。
張成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連着瓶子往嘴裡塞。
咯吱,咯吱,咕嘟。
嚼碎吞咽礦泉水瓶的聲音很刺耳,掩蓋了鹿丘白的腳步聲。
鹿丘白小心翼翼拎起貨架邊的球棍。
一步、一步——
“鹿醫生,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