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丘白按着顫抖的手腕,迫不及待地轉向【木頭人】。
“【木頭人】哥,你看…”
【木頭人】用指腹壓住他的唇瓣,舉起監測器,給他看屏幕上污染濃度50%的數據。
張成的污染指數下降了,從60降到50。
換做以往,【木頭人】絕不相信污染進程可以被逆轉,就像他不相信在殺戮欲目前,污染體會選擇親情。
但眼前的青年,似乎總是在創造奇迹。
前方,張成已經接起了電話。
“喂?媳婦,是我,”他聲音雀躍,“多虧了小勇,船長答應返航了,我馬上就能回來了,咱們一家團聚。”
“不苦,不苦,我在船上一點也不苦,啥事沒有,你别擔心,就是忙着幹活,才沒接到電話。”
——他在船上起早貪黑,所得的漁獲,還要被其他人搶去;沒能接到電話,其實是因為被關進了禁閉室。
但接到電話的這一刻,聽着妻子的聲音,張成發自内心地覺得,一點也不苦。
電話那頭換了個更加輕快的聲線。
是張成的女兒小梅。
張成的聲音也溫柔下來:“诶,閨女,又考了第一?閨女真厲害,比你爹有出息!學費的事你别擔心,好好學習,但也别累着自己,等我回來,我們一家一起去遊樂園坐海盜船,上次你想吃的棉花糖,爸爸給你買兩個…”
他的話語質樸又純粹,對未來最昂貴的向往,隻是兩個甜到倒牙的棉花糖。
如果不是這艘吃人的船,他本該兌現對女兒的承諾。
而現在,承諾最終也隻能成為遙不可及的願望。
張成挂斷了電話。
他走到鹿丘白面前,将手伸入懷中,緩慢地掏着、掏着,終于從肮髒的船員服内,摸出一張幹淨的照片:“小勇,我答應你的,給你看我的全家福。看,這是我上船前,我們一家人拍的。”
鹿丘白雙手接過照片。
照片上,張成一家人笑得很開心,女孩坐在張成肩上,妻子牽着張成的手,照片的背景,是即将起航的S224号。
鹿丘白的呼吸陡然一顫。
這張照片的背景和站位,都與當年他與父母在索爾号前的合照極為相似。
就連命運也是這樣相似。
鹿丘白掩飾着眼底的情緒波動:“我可以把照片拿給我的朋友們看看嗎?”
張成微笑道:“當然可以!”
鹿丘白垂下眼簾,将照片遞給【木頭人】。
污染源祛除以後,污染磁場就會崩塌,他們就能回到現實世界。
同時意味着,張成也将作為污染體,與污染磁場一起消失。
【木頭人】道:“回去以後,我會将S224号的真相報告給收容所。”
哪怕事實已經無法改變,至少能夠減輕張成這個名字所背負的罪孽。
說罷,【木頭人】取出長釘,用力釘入照片。
衆人期待着污染磁場崩塌。
一秒、兩秒…
什麼都沒有發生。
衆人臉上的喜悅,随着時間推移一點點冷卻。
甚至連船舶發動機轟鳴的聲音,都在窒息的安靜中停止。
“祛除…失敗了嗎?”
【木頭人】牙關緊咬:“不可能。”
張成的污染程度下降到D級,意味着C級收容者能夠直接将其收容。
隻要照片是污染源,就沒有祛除失敗的道理。
等等。
【木頭人】猛地意識到什麼,摸出監測器的手劇烈發抖。
他将監測器對準照片,“滴”的一聲,屏幕上的數字讓他的臉色死一樣灰白。
污染指數:0
照片不是污染源!
照片竟然不是污染源!
那他們迄今為止的努力,豈不成了笑話?
可如果連照片都不是,這艘船上,還有什麼能夠污染張成?
就在這時,刺耳的警報聲響起。
呈下降趨勢的污染濃度,眨眼間飙升到60%,還在繼續攀升!
張成驟然發出歇斯底裡的嚎叫,他的頭顱不斷膨大,無數肉瘤凸起,像海浪的波濤,在他頭部湧動。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他抱着頭,表現得比衆人更加驚恐,“小勇,我這是怎麼了?我...”
他的嗓音越來越低沉,像喉腔裡灌滿了水。
鹿丘白聽不清他最後說了什麼,隻能聽到“咕噜咕噜”的聲響。
下個瞬間,頭頂的燈光陡然爆裂!
整艘船都籠罩在黑暗裡。
唯獨前方,幽微的光照亮了一顆面目全非的魚頭。
張成的模樣比原先還要可怖,已經完全看不出鮟鱇魚的原型,在顱前的吊燈亮起的刹那,他眼中的清明徹底被欲望取代,向衆人沖來!
【木頭人】反應極快,雙眸直視着張成道:“一、二、三,木頭人!”
張成的動作瞬間一頓,整條魚定在跑動的刹那。
“他的污染指數太高,我的能力撐不了太久,”【木頭人】大喝一聲,“跑!”
衆人瘋狂地向門外跑去。
一出門,他們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水藻、水藻,到處都是水藻。
在他們滿心歡喜以為自己能夠離開污染磁場的時候,水藻無聲無息地占領了整艘船。
就在這片刻震驚間,張成已經掙脫了【木頭人】的控制,大步追到門口。
在污染磁場内,他的移動速度明顯變快,而水藻不斷阻攔着衆人的腳步,時不時纏住他們的腳踝,讓他們跑得踉踉跄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