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楠有些羞愧，為她的自以為是。

蘇楠雖然是獨生女，但父母花在家庭的時間很少，她隻能用自己的方法去獲得關注。沒人不喜歡聰明的孩子，她是這麼認為的。

她不是那種過目不忘的天才，隻能學早起的鳥兒。姜陽學的并不如她刻苦，下課該玩玩，甚至有時上課，他會不跟着老師的進度。但成績是真實的。

人家第一，她第八。

課後，當大家雲集在廁所和小超市這兩個八卦地時，蘇楠卻一屁股釘死在課桌前，反複揣摩那些重點标注出來的錯題。

“要不要看我的，我整理好了。”姜陽在大腿邊三兩下擦盡手上的水，然後從書包裡翻出自己的筆記本，找到對應的題目後放到蘇楠面前。

蘇楠沒有推辭，說了聲謝，将筆記拿近了些。她早就想借來借鑒了，不過一直沒好意思開口。

筆記和她的差别很大。

蘇楠習慣記得工工整整，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而姜陽卻不在乎美觀，很多地方被他畫上大圈，然後用不同色的筆拉個箭頭出去，再分别寫下注意事項。整張頁面就像個淩亂的蛛網。

姜陽出去後，蘇楠再次翻看了一遍，但并沒有依據姜陽的記錄做些什麼修改。她隻想參考别人的方式，并不打算照抄。

姜陽性格開朗，學習又好，班裡很多人都和他處得來。一個月下來，近朱者赤，蘇楠竟也能學着開兩句玩笑出來。

開學後的首次國慶假期，蘇楠在第一天就被爺爺奶奶拉去農貿市場感受煙火氣。

賣蟹的老闆娘和她媽差不多年紀，雖然穿着肥大的下水褲，依舊能看出面容姣好，是标準的東方美人相。她熱情地招呼着他們。

觀察着彼此間的交流，蘇楠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爺爺奶奶曾經教過她。

女人揪下個塑料袋，熟練地挑了幾隻母蟹裝進去，硬是強塞過來，無論老兩口怎麼堅持也不肯收錢，三人在水産品區僵持不下。

這時，蘇楠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她回頭看去，果然是姜陽。

兩人都愣了一下，姜陽率先開口：“你怎麼在這？”

那邊三人聽他這話，紛紛看過來，蘇楠隻好粗略說了一下在校情況。女人笑得更開，感慨緣分奇妙，轉身把袋子遞給蘇楠。蘇楠看着爺爺奶奶，也不敢伸手去接。

姜陽一把接過塑料袋，扒開蘇楠的手挂上去，說：“中午我家海塘有人來收蟹，要不跟我一起去看看？”

蘇楠不敢貿然答應，看向老兩口的眼神卻帶着期待。

姜陽媽看出她的想法，幫襯着說話，并保證太陽下山之前回來。蘇楠沒什麼朋友，老兩口看她平時隻會悶在家裡，就沒反對。

農貿市場内，白熾燈挂在頂上，将一切果蔬映照的異常新鮮。蘇楠留了下來，坐在姜陽對面看他處理死蝦，擡頭時，可以看見暴露在寸頭中的發旋，旋中有個黑點，她不确定那是痣還是疤。

臨近中午，市場裡開始變得悶熱，姜陽的額頭不斷有汗冒出，汗珠漸漸凝聚在一起，随着他的動作，順着鼻梁滑落下來，最後挂在鼻尖。

學生放假，家長都樂意買點好的，不到十一點，水桶裡幾乎見空。姜陽媽媽開了輛面包車，方便平時拉貨，她把空掉的桶和框放進後備箱，拉開車門，坐到駕駛位。

姜陽怕蘇楠不自在，沒去副駕駛，和她一起坐在了後面。

有長輩在，蘇楠沒有說話，半張臉貼着車窗，看外面不斷變幻的景色。

離城市越遠，她沒看過的景色就越多。無論是抽了穗的水稻田，還是鋪在長廊的黃豆杆，她都隻在電視劇裡看過。

車駛進土地混着石礫的道路，突然間，一個不淺的凹槽攔在前方。姜陽媽來不及減速，就這麼直直碾了過去，車子重重颠簸了一下，将蘇楠的身子推向前方又颠回原位。姜陽一隻手箍住她的肩膀，深深皺了一下眉。

“我們快到了。”等車開穩後，姜陽松開她的肩膀，指着一個方向說。

路邊的平房漸漸消失，道路兩側，每隔兩米左右，矗立着一棵棵白楊，它們高大挺拔，樹冠的陰影剛好能夠覆蓋整個路面。車子又開上水泥路，三分鐘過後，車速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一座小橋前。羅文霞熄火，拔了鑰匙下車，姜陽打開車門，下來後站在一旁等蘇楠。

下車後，看着眼前的景象，蘇楠深感震驚。

大片的，圍着一圈白色膜布的海塘，是她剛才看過的好幾塊農田加在一起才有的面積。而在海塘的四周，依舊還是那些農田，土與水交相呼應，展示着時代的力量。

滄海桑田，早就不是時間的特權。

在蘇楠的左手邊，一座活動安全屋搭建在那，鐵網圍了一圈不能稱為院子的地方，一隻黑狗躺在裡面，挂着長長的舌頭，正哈哈喘着粗氣。

它看上去瘦小，叫起來卻又尖又兇，蘇楠被吓了一跳，一時不敢動彈。

姜陽加快步伐，走到她前面。黑狗見了他立馬乖巧起來，哼哼着搖起尾巴，讨好似的，來到姜陽跟前坐下。

姜陽摸上它的腦袋，黑狗似乎更加興奮，後腿支撐起全部重量，竟站了起來，但它太矮，哪怕豎成筆直的一條，也不過才碰到姜陽的膝蓋。

“它看上去很喜歡你。”蘇楠兩條胳膊擋在胸前，心有餘悸說道。

姜陽抱起狗，在蘇楠面前舉起它的兩隻前爪，湊鼻子聞了聞：“當然！你别看黑子小，跑起來卻特别快，看家護院一把手！雖然它看起來兇，但從沒咬過人，你要不要摸摸看，等它熟悉你的味道就不會沖你叫了。”

明知道蘇楠害怕，姜陽還是嬉笑着往她跟前湊，似乎絲毫聽不見蘇楠正尖叫着他的名字。等蘇楠額角吓出了汗，他才收起玩心，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一時停不下來。

羅文霞換了身衣服出來，正好瞧見他這副模樣，吼道：“姜陽！發瘋呢，笑個沒玩。”

姜陽卻仿佛沒有聽見，繼續邊走邊笑。

捂着心口緩了好一會，蘇楠才冷靜下來。她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到她，一個快步，立馬閃到姜陽身後，然後在他的腳後跟猝不及防踩上一腳，緊接着趁姜陽還沒反應過來鞋掉了一隻，蘇楠迅速一擡腿，随着一道優美的弧線落下，那隻鞋被凄慘的挂在了不遠處的風景樹上。

看着姜陽呆楞的表情，蘇楠終于心滿意足，昂首從他身邊路過，往海塘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