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戴着黑色鴨舌帽，彎腰低着頭，蘇楠隻能看見他流暢的下颌線，以及脖頸處的一茬茬青刺。他雙手環在肚子上，凸起的肩胛骨把白色的圓領短袖繃的平坦，彎曲的肘部，黑色的雙肩包懸挂在那。他的腿修長，套着條灰色運動褲，腰間兩條長長的系帶虛虛垂下，被包擋住了大半，隻能看見寬繩的下擺，并未打結，毛毛絮絮的。

蘇楠邊走邊觀察，然而這時，有個女人從不遠處走來，然後停在了男生身邊。

那是個年輕女人，絕對不會是奶奶外婆之類的，蘇楠收回眼神，失去了觀察的興緻。

入學手續辦好後，所有家長都走了，蘇楠心裡一松，不再覺得自己是另類的那一個。照着黑闆上貼着的座位表，她順利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旁邊已經坐了個人，她看了一眼，長相頗為帥氣。

“你好，我叫姜陽。”

“你好，蘇楠。”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對話，然而男生卻說這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早在開學前，胡同口，他們有過重重地碰撞。

聽了這話，蘇楠才端詳起身旁的人。黑色鴨舌帽，白短袖，灰運動褲，黑色雙肩包，這才發現和樓下，倚在牆上的是同一人。然而，她卻沒心情想這茬，她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哭相被别人看到了沒有。

姜陽沒多說那晚，反而給了她一顆煮雞蛋，而後，又被後面的男生要走。莫名其妙的示好，讓蘇楠不得不起疑。

姜陽很優秀，開學測試就拿了班級第一，這讓蘇楠為自己當初的自以為是感到羞愧。好在姜陽沒提過，保留了她的自尊心，甚至還借筆記給她，蘇楠心裡生出謝意，面上卻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

排名出來後第三天，因為外面下着小雨，學校便取消了課間操，大家在不大的空間裡你追我趕，笑聲一片。

楊雲臂彎裡夾着教科資料，走進了這樣一間教室。

他不用說太多，隻是往講台前一站，自有一派威嚴。同學們紛紛坐回去，很快，氣氛詭異的安靜下來。

楊雲看着台下，從帶來的數學課本中抽出兩張紙，扭頭站到公告欄前，那是一塊粘着幾顆磁貼的小白闆。他将紙貼上，重新轉回來，對上一張張素面朝天，滿是好奇的臉。

楊雲不緊不慢擰開随身多年的雙層玻璃杯：“第一件事，成績出來後，經過各科老師的商量，以及考慮到一些同學的自薦，已經初步拟定了我們班的班幹部人選。我把名單打印了出來，等會大家自己來看。”

他喝下口茶，然後輕輕咳了兩嗓子：“第二件事，成績出來後，根據情況，我重新調整了座位，同樣打在了紙上。等會班長組織紀律，大家不要吵鬧，根據表坐到新位置上去。特别注意！不要桌子椅子發出乒裡乓啷的聲音，我從樓梯口就能聽見了，整個樓層，沒有比我們班還吵的。”

這話蘇楠是不信的，因為初中時，她也總聽這話。不談現在是下課時間，每個班級幾乎都是無人管理的滿員狀态，更何況整個高一共十八個班級，她所在這一層樓是五個班，而三班剛好在中間，無論是走西邊樓梯，還是東邊樓梯，總不會先聽到她們班的聲音。她心裡盤算着，面上卻不見任何喜怒哀樂。

借着前面同學的後腦做掩飾，姜陽偷偷将胳膊肘伸過來，碰歪了蘇楠摞在桌邊的書：“真麻煩，才剛和你熟了一點，居然這麼快就要分開。”

蘇楠沒回答，心裡有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異樣感。

姜陽壓低了腦袋，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楊雲提名叫起。

他站起身，擋住了窗外照進的大片陽光，蘇楠躲在這陰影裡，感到有些舒服。與陰涼相比，她隻覺得心裡的煩躁更難以忍受。

姜陽成績好，形象佳，又是男生，楊雲覺得他哪哪都合适，把班長的差事分配給了他。他心裡不爽快，本想拒絕，但那兩張紙突然闖進視線，姜陽腦子裡立馬改了主意，不聲不響接受了。

課後，大多數人都堆在公告欄處，蘇楠心惶惶的，一股強烈的不安感萦繞在她胸口。她也想看自己要挪到哪裡去，但是，人太多了，她隻好趴着，試圖趕走這份不快。

沒人提搬座位的事，反而抱怨聲與難舍難分溢滿了這個方方正正的空間。

姜陽上完廁所，回來就看到蘇楠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也不知怎的，就想逗逗她。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故意拍她對側的肩膀，果不其然，蘇楠扭頭看去，空無一人。姜陽噔的一聲，坐下來發出不小的動靜，蘇楠轉過來看他，男生兩眼彎彎，毫不掩飾得逞後的竊喜。

“無聊。”蘇楠白了他一眼，又去趴下。

姜陽看她黑黢黢的後腦勺，一把長發高高的束起，搭着窄窄的肩，滑到前頭去。他不再去戲弄她，而是合着雙手擋在唇前，眯起眼目視前方。

那張座位表上，任誰看了都知道是怎麼排的，第一第二坐在一起，第七第八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