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有人大着膽子,發出奇異但興奮的怪叫,叫人聽了不得不舒顔。蘇楠心裡,那久久不散的不快頓時煙消雲散,借着歡快的背景,她也痛快地放肆了一把,露出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這人笑起來比哭好看多了,就應該這樣笑才對。”姜陽心想。
外頭下着雨,姜陽沒有騎車,同大家一起擠在公交站等待。
除了他,許多人都因為這個緣故,紛紛加入。公交車二十分鐘一班,足足走了兩趟,才算接完。
蘇楠坐在長椅上,白色帆布鞋底反複摩擦着一根煙頭,裡面的灰燼被盡數碾壓出來,在地上畫出一道黑線。她坐在這裡有一會了,總想着人太多,等下一班。這會已經沒幾個人了,她逃無可逃,隻剩回家這一個選項。
當第三趟公交停在面前,蘇楠擡頭這才注意到姜陽站在不遠處,而且正在看她。兩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她下意識瞟向别處,又心虛看回來。
姜陽主動靠近,揶揄道:“你終于發現我了,剛才我還以為你靈魂出竅了呢。”
蘇楠往車門走去:“不是,在想事情。”
“好吧。”
姜陽緊跟在她身後上車,看見她投了四枚硬币。他對着投币口,眨巴了兩下眼睛,然後追在後面,浮誇地道着謝,聽的蘇楠不好意思起來。
蘇楠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麼理由投入四枚币,隻是付錢時,摸到口袋裡不止兩枚,便随心所欲去了。
如果真的要什麼原因,那就歸結于這段同桌關系吧。
車裡雖不擁擠,但也不剩一個空位了,後面有人陸陸續續上來,兩人被迫走到後門那。
公車速度不慢,經過拐彎處時,有人沒站穩,出聲抱怨,沒完沒了。老年人熱心,幫着司機勸慰着,一時間七嘴八舌,鬧哄起來。
環境複雜,人亦如此。蘇楠的前頭,緊挨着後門的那排座椅上,有個中年男人借着混亂,總是趁着車拐彎時,靠向身邊的女孩。女孩察覺後,故意把書包放在兩人之間,作為暗示。男人卻不知收斂,以為女孩不說話,自是覺得捏着軟柿子了,更加放肆,甚至想挪半邊屁股過去。
女孩忍無可忍,情願去站着!
可是前後座椅間空檔狹窄,她要出去,必要從男人跟前經過。她忍着惡心站起來,憋着一股氣,恨不得化成紙片,輕輕飄出來,但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男人還故意用膝蓋去頂她小腿肉。
女孩憤怒地顫抖着瞳孔,反觀男人一派無畏模樣,搖頭晃腦,渾身上下,隻剩猥瑣與無恥。她不想把事鬧大,嘴唇抖成篩子也沒有叫出聲,眼裡卻迸出兩行淚,默默站到了蘇楠旁邊。
車子繼續向前快速駛着,文明卻趕不上它的速度。一個急刹車,女孩差點歪到門上去,蘇楠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握着的地方,那裡還有暖暖的餘溫,自己則伸向了男人的靠椅。女孩低着頭輕聲道謝,蘇楠看見她睫毛濕濕的粘在一起。
蘇楠心立馬揪在一處,她憤恨這樣的不公,憤恨大人欺負弱小者。放在口袋裡的手握成個拳,她用了十足的勁,指關節與硬币的邊緣硌在一起,生疼。
她掏出一枚,放到腳底反複刮了兩遍鞋底,把心裡的鄙夷都寄托在肮髒的污泥裡。男人的後領不堪的敞着,雖然松垮破爛,卻比衣服的主人要體面一點。蘇楠動作利落,将滿心的不爽都砸了進去。
突如其來的涼意,讓男人吓了一跳。他立馬把襯衣從褲裡掀出來,抖動着,甚是滑稽。硬币掉在椅上,發出聲音。他扭頭拾起,分不清上面的污漬是何來曆,下意識,他瞪着泛黃的眼珠,惡狠狠盯着那個女孩。
蘇楠擋到她面前,但她沒有強壯的身軀,隻能堪堪擋住一小半。
男人氣急敗壞,充起長輩來:“現在的孩子有沒有人管教,随便對長輩惡作劇,可别是有娘生,沒娘養啊。”這句話,正中蘇楠痛處,她本就心中郁結,反駁不出,一雙眼,直接被氣紅了。
見此情形,男人心裡得了意,還想再說。姜陽卻搶他一步,把蘇楠拉到自己身後,眼神冷冽,聲音仿佛淬了冰:“大叔在說誰?鬼鬼祟祟的,倒不妨把事都攤開了說。”
蘇楠躲在他身後,有一瞬間,在她眼裡,姜陽的後背是那麼寬厚,身材是那麼高大,可是不過幾秒她又想起這也不過是個和自己同歲的未成年。然而就算他沒那麼強大,現在卻實實在在是在保護一個被人欺負的她。
有人看過來,男人還想找回自己的氣勢,站起身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矮小。權衡再三,他重新坐回去,卻如坐針氈,下一站就下車了。路過姜陽時,男人甚至不敢擡頭對視,他在心裡看過無數雙相同的眼,帶着數不盡的嘲諷。男人不怕别人恨他,卻怕别人看不起他,特别是在同性面前,他更怕。
又過了三站,蘇楠也到了,姜陽跟着她一起下車。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但地面卻依然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