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陽看了眼住宅樓,他不知道哪盞亮起的是蘇楠家,亦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真的進入她的家。他系好安全帶點火,輕微搖了搖頭:“沒去。”
“蘇楠既然邀請你了,為什麼不去?”陶啟難以理解,離開椅背,傾向了姜陽。
姜陽猶豫了一會,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方向盤:“不是時候。”
聽到這個回複,陶啟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翻了個白眼,重新倒回座椅裡,姿勢歪扭,懶散道:“啧,這還要挑黃道吉日呢!你别告訴我說那麼多年等下來,你就隻想尋求個短暫的緣分,不想最後走到合法的那一步。”他說完又饒有興味補充了一句,“哎呦,那可是耍流氓哦。”
此時日頭漸漸西沉,背光處,姜陽瞳色更加深不見底。
這麼多年來,如果真的無緣也就算了,但現在機會重新擺在他面前,怎麼可能就這樣止步不前。可是要怎麼辦,才能全然不顧内心的自卑呢?這雖然是種不常出現的狀态,可是一旦面對重要的人,輕而易舉便會浮出水面,當事人不可忽視。
見姜陽沉默着一心開車,陶啟收斂着稍微坐正了一點,也不看姜陽,隻盯着前方。
“我感覺你變了。”他沉着聲音緩緩說,“雖然平時在工作室看上去沒什麼特别的地方,但我能感覺到,隻要是與蘇楠有關的事情,你總像被什麼東西拖着一樣。”
車駛上大路,姜陽提了速,他聽了陶啟的話,連個眼神也沒分過去,隻是很平靜地說了一句:“如果有天你也遇到了一個人,大概就能體會這種,覺得自己總不夠好的心情。不過,剛才幹嘛裝睡?”
陶啟大概是習慣了他這一招,既不追着問也不挑明他扯話題這一心思,隻是眉毛上挑,斜視了一眼,又回到那個随意的樣子,善解人意道:“裝死人給你們留點說話的時間欸哥,真是白瞎了我這一番苦心了。”
或許是自己前方的路太過模糊,因而更加理解了姜陽這些年的心情,所以哪怕陶啟平時不是這種心細如發的人,卻也明白在狹小的車内,有些時候,自己注定是個妨礙,所以在蘇楠說到了的時候,即便他想動一下麻木的手臂,最終還是忍住了。
“那我不請頓飯看來是說不過去了。”姜陽說。
“那肯定啊!就明天吧,我也很久沒見過叔叔阿姨了。”
從回國到現在,整整幾個月,陶啟一次都沒回過家,眼下離家越來越近,好似連窗外的空氣都漸漸染上了熟悉的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氣,将鄉愁融入全身。
“我回來了。”蘇楠這邊開門進屋後,一下便察覺出了變化,屋裡不知怎的,多了股不一樣的感覺。她換鞋時,撇了一眼門邊的櫃子台面,上面有兩把車鑰匙,其中一把,毫無疑問是蔡肖青女士的,至于另外一把,如果她爸沒換車的話......
入眼的客廳沒人,安安靜靜的,她走到沙發邊,将上面的遙控器放到茶幾上,蔡肖青幾乎很少獨自看電視。她站在客廳正中間,前方是幾扇門,有她和她媽的卧室,她看着其中一扇,一步一步朝它走過去。
還沒走到門邊,有人從裡面打開了,蘇楠一瞬間定住,是許久不見的奶奶。
李蘭君手上提着兩雙拖鞋,放在塑封袋裡,見到蘇楠,立馬丢下手裡的東西,上前拉住蘇楠的手,眼裡的慈愛都閃着星光:“回來啦!”
“嗯。”蘇楠的聲音像是許久不說話的人突然開口那樣,即便隻是一個字,卻像是卡帶了一般。
“外面冷不冷?餓不餓?買東西在路上吃了嗎......”說不完的問題,藏不住的關心。
蘇楠突然明白了那種進門時不一樣的感覺是什麼,是家。
蘇遠與蔡肖青在房内收拾東西,聽到外面的聲音,走出來一看,老太太正抱着心心念念的孫女,蘇楠面向着他們,眼神碰上的瞬間,嘴角的笑漸漸凝滞。
她輕輕推開李蘭君,清了下嗓子:“爸,媽。”
明明是世界上關系最緊密的人,突然間,卻還不如那些泛泛之交相逢時能自然而言地說兩句一樣,此刻屋内的靜谧隻會讓氣氛更加尴尬。
蘇楠沉默,是因為她感覺疏遠。父母沉默,是因為覺得心虛與愧疚,但還有大人骨子裡自以為的深謀遠慮。
所以,總還是不能沉默到底的。
蘇遠撿起拖鞋,離近了看蘇楠的臉,他平時太忙了,總不得空,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的女兒了。
“瘦了。”他這麼說,“你不要像别人那樣,講究什麼以瘦為美,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蔡肖青則是把她肩上的包拿下來,伸手探了探有些紅的臉,冰涼的。她沒說什麼特别溫情的話,隻是把門邊的行李箱推到蘇楠房内,出來後問了句:“今天晚上想吃什麼?”
他們一家,已經很久沒有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飯了,蘇楠心底深處有說不出的輕盈感,而且,那件她耿耿于懷了很久的事,終于落地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