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同樣點了點，她看了看玻璃門内，四張椅子都坐滿了人，一旁的等待區也有不少人坐着，看上去一時半會是輪不到她的。她微微皺起眉頭，抿着嘴唇似乎有話要說，卻在看到陶啟時，遲疑了。

“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姜陽說。

見人要走，李穎這才忙開口：“等一下，如果不是很忙的話，能不能找個地方坐一下，我有話想和你說。”

她終是打算将心底的肮髒，公之于衆。

記不清是哪一年了，隻确定是高一那年寒假，在大人們聚在一起打牌時，李穎被托付了帶娃的重任。

本來天就冷，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是不想出門的，但小孩子坐不住又愛玩，李穎沒辦法，隻好帶他們去街上逛，買點花炮什麼的。

那天小超市裡人不少，大多都是些愛講個不停的小屁孩，李穎覺得吵，便等在超市門口透氣。

過年時街上人要比平時少很多，李穎這才看見了姜陽，少年兩手空空，看上去在閑逛，她悄悄尾随過去，原本是想吓他一跳的，卻沒想到自己吃了一驚。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蘇楠，她和這位班長是沒多少交集的，所以當看見那個場面時，她腦海裡第一印象就是，自己平時的猜想是真的。

學校對違規亂紀的情況抓的特别嚴，尤其在九班出了那檔子事後，各班老師對早戀的态度更是嚴懲不貸。李穎就在這樣的分析下，經過最後一周的考量，将她的同桌舉報了。

私下打小報告是令人不齒的，李穎往常最厭惡這樣的小人行為，可是最後，她也當了回自己讨厭的人，不為其他，隻是希望老楊能借此事敲打，斷了某人的心思。

她不知道班主任找他們說了些什麼，反正這事最後也沒掀起一點水花，班裡除了她和兩個當事人，甚至沒人知道，從頭到尾，隻有自己像陰溝裡的老鼠，讓人惡心。

李穎開始後悔，卻又不敢坦白去認錯，每每面對蘇楠時，裝出的無事與熟絡更加讓她打心底鄙視自己。

說話是要講究時機的，錯過了那個該說的時候，再往後，就更難說出口了。這件事從後悔那刻開始就如一個污泥，死死黏在她的心裡，直到今天。

李穎一口氣說完這些，端起面前依舊溫暖的咖啡，一飲而下，苦中帶點甜。

姜陽聽完整件事，眼睛裡滿是複雜，竟不知該從何講起。

指責？原諒？他不知道。

“如果她在就好了。”他突然很想見到蘇楠，他想知道如果是蘇楠坐在這，她該是什麼反應。

大概會輕輕笑一下，既不說指責，也不講原諒吧。畢竟她最擅長把情緒藏在心裡，讓人難以真的感受到親近。

“那你和那個人怎麼樣？”陶啟在一旁充當着吃瓜群衆，擺出事不關己并且還想知道更多的八卦嘴臉，“在一起沒？”

李穎被問的一頓，眼睛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要不要透露更多自己的私事，轉念一想，哪有什麼可藏着掖着的啊。

她揉了揉一側眼皮，發出輕輕一聲苦笑：“畢業以前是同學，畢業以後什麼都不是。”

她不知道楊逸飛現在在哪座城市，做什麼工作，結婚了沒有，還記不記得自己，或者還記不記得在公園裡幫助過一個女孩。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怕是一輩子也忘不掉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傷害已經發生了，李穎知道自己所說的每個字不過都是在将經過描述一遍，她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沒有做。

真誠的道歉不能抹去别人遭受過的一切，但人犯了錯有三個字非說不可，它存在的意義不光是向别人反饋自己的歉意，也是告誡自己——錯誤，不可重蹈覆轍。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咖啡店内，牆上的鐘表，指針一刻也不曾停下，客人們推門而去，被擋住的日光會繼續照到下一個人身上。

姜陽看着面前低垂的頭頂，發絲在光照下看上去像是彩色的。是啊，在一定條件下，連黑色都不那麼純粹了，更何況人呢？

“嗯，我會将這份歉意一并傳達給蘇楠的。”姜陽思忖了一會說，“别總想着了。”

李穎好一會才擡起頭，輕抿着嘴角，忙不疊點了三四下頭：“謝謝。”

污泥會幹涸掉落，但留下的印記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