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搞區别對待。”紀棋手裡的兔子頭已經編好,他伸手遞給小傘。
小傘沒接,幽幽問道:“你和哥哥是什麼關系?”
紀棋收回胳膊,手指夾着狗尾草随意晃動,“你覺得是什麼關系?”
“嗯……你們是好朋友嗎?”小傘表情認真,問完後眉毛皺成毛毛蟲,“可我不喜歡你和哥哥是朋友。”
敵意太明顯,紀棋本來沒打算和小孩子較勁,這會兒也沉不住氣,用一種十分得意的語氣一字一句道:“那不好意思,我是他哥,比朋友還要親近。”
話音剛落就面前的小家夥就仰頭哭嚎起來,動作突然,音量巨大,吓得紀棋脫口而出一句:
“我靠”。
紀棋哪見過這場面,匆忙從台子上下來彎腰給他擦眼淚:“别哭了,不就是他哥嘛,有那麼難以接受嗎?”
小傘哭得更大聲了。
正手足無措時,不遠處出現了餘安聲的身影,紀棋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全然将把小家夥惹哭的罪惡感忘得一幹二淨。
隻是紀棋沒料到餘安聲竟也紅着眼眶,眼淚嘩嘩往外流,一時不知道該先安慰誰。
小傘鼻涕和眼淚混成一團,嘴巴裡的字黏糊糊:“餘安聲,我不喜歡你了。”
“我不喜歡你了。”
小傘重複,臉在胳膊上蹭了好幾下,袖子上的淚水暈開,布料變成了明顯的深色,他聲音逐漸變大:“你不是……我的了,你有新的家人,新的哥哥。你說好會一直當我哥哥的,你不能騙我。”
餘安聲着急,身體抖動着快速打手語:[我沒有騙你,再過幾天我就可以。]
“說謊!”尖銳的童聲打破了餘安聲的動作,“你們都在說謊!其實媽媽早就死了對吧,她根本不會再回來了!”
[誰告訴你的。]餘安聲的表情破裂,身體發麻僵直,血液倒灌,[誰告訴你的!]
紀棋握住餘安聲的手,皮膚傳來冰冷的觸感。
“誰都沒有告訴我,是我……”聲音已經不再連貫,之前斷斷續續的記憶小傘從來沒有忘記,“是我自己發現的。”
“那天她根本不是想帶我出去玩,在到公園前媽媽就帶我去了河邊,她一直都不想要我,所以,連死都不願意帶上我,對不對!”
去了河邊,餘安聲聽到這幾個字後全身的力氣都洩了下來,手臂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怎麼也擡不起來。
小傘是在公園被發現的,被發現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秋千上,警察很多,周圍都是來看八卦的人。
那些人聚在一起,事不關己地讨論着,聲音像蒼蠅一樣惹人煩。盛夏天氣炎熱,空氣潮濕,烏雲遮住了太陽,一切都顯得壓抑且令人煩躁。
小傘一聲也不吭,兩隻手緊緊地抓住秋千兩邊的繩子,藍色兒童雨傘就放在旁邊。
他母親被打撈上岸的時間就在發現小傘後的兩小時,警察确認女人身份,發現沒有家屬認領後,蓋上白布的車子就運往了停屍房。
沒有人會讓一個隻有三歲的小孩認領自己母親的屍體,那是件太殘酷的事情。
大人編造的善意的謊言成了每個人的默契,小傘沒有說過自己被帶到河邊的事,他和這群大人一樣,在謊言中沉浸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餘安聲迅速往前一把抱住小傘,頭抵在他肩旁搖頭。小傘哭的撕心裂肺,餘安聲從沒見到他這樣過,就連第一天到孤兒院他都沒這樣哭過。
或許是哭累了,小傘靠着餘安聲睡着了,餘安聲不敢動,維持着一個姿勢很久,腳麻到動彈不得。
還是紀棋從她懷裡抱起了小傘,将他送回了房間。
[我今天不回去了。]餘安聲眼睛很腫,眼眶周圍一片紅,小傘今天的情緒太激動,他心思本就比普通孩子敏感,餘安聲害怕他會做什麼過激舉動。
“你睡哪?”
[我和小傘一個床就行。]
“嗯,那明天一起走吧。”
餘安聲猛然轉頭,以為自己聽錯了揉揉耳朵,卻還是忍不住再次确認,聽到紀棋肯定的回答後,心情突然變得輕松。
晚上三人擠在一張床上,小傘躺在兩人之間,床不大,就一米五。
老舊木床因長時間的使用而發出陳腐味道,床單被罩上面的花紋被洗得泛白,看不出原來的形狀。紀棋睡不着覺,直勾勾盯着屋頂。
鄉下不如城裡,沒路燈。這會月亮又沒出來,隻要一把燈拉滅,黑得不見五指。平穩的呼吸聲響起,紀棋知道餘安聲睡着了,幫院長忙活了一下午,又哭了那麼長時間,肯定累壞了。
想翻個身子,但床實在太小,隻要動一下就會吱吱呀呀響個不停。紀棋索性放棄了,卻聽到一個貓兒似的低語,聲音微弱,稚聲稚氣說着對不起。
“你哥睡着了,聽不見。”
紀棋善意提醒,忽的感覺身邊有人動彈一下,即便看不見也能感覺到投過來的目光。
“睡不着?”紀棋問,“也是,白天睡了那麼長時間,現在能睡着就怪了。”
沒人回答他,紀棋自讨沒趣也不說了,就在他以為就這樣安靜下來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帶着鼻音的童音。
“你真的是哥哥的哥哥嗎?”
“如果我說是,你不會又要哭吧。”紀棋有點PTSD了,半開玩笑說着。
小傘沒說話,紀棋将兩隻手墊在後腦勺,自顧自地說:“小屁孩,你以為死是什麼很容易的事嗎?”
“跳樓的話身體會摔得四分五裂,痛不欲生;吃藥的話會惡心嘔吐,比拉肚子難受一萬倍;就算是上吊也得被勒得眼球突出,手指蜷曲。”
恐怖的話在紀棋的嘴裡跟問今天吃什麼一樣平淡:“所以,哪有媽媽舍得帶孩子去死的呢。你哥沒騙你,他隻是怕你誤會。”
“那你現在是在安慰我嗎?”小傘這小大人一樣的語調逗得紀棋想笑,總覺得這故作成熟的樣子好熟悉,想了半天,居然覺得和小時候的自己很像。
“誰安慰你,咱倆不是互相看不順眼嗎。”
這句話小傘倒是沒反駁,紀棋覺得這孩子在某方面還真是誠實得可怕。
窗外不知道什麼蟲子一直在叫,紀棋很久沒聽到過這種聲音,快要睡着的時候小傘低聲說了段話,紀棋的困意立刻消失不見。
“下午的時候,哥哥告訴我你不是壞人。他說你是來愛我們的,和哥哥愛我一樣。”
紀棋怔了好久,直到溫熱的小手握住了他的食指,他才反應過來。
月光透過窗子幽幽打進來,紀棋看到小傘睡在中間,另一隻小手握住了餘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