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對牧野凜華而言,一切都朝着理想的狀況發展。
家中所有人對「約定」的關注度都高于凜華本人。最為熱忱的是兄長政信,可以想見如果兩家真的締結婚姻,牧野家繼承到他這一代時實力會有怎樣驚人的增長。次之是母親,她從現實和情感的角度,多次明示暗示,迹部家的少爺是不能再理想的對象,囑咐女兒務必好好把握。父親除了最初起頭外并不如何幹涉,偶爾過問一二。
至于弟弟知樹——
“姐姐,聽說那位迹部桑近來和一位同級生走得非常近!他們都說是彼此有意呢!”他一路小跑過來,焦急地打斷了凜華修剪花枝的舉動。
這事經由父親、兄長,已經是第三遍傳到她耳中了。
凜華小心地剪去一段枯枝:“是嗎?知樹君從哪裡聽見的傳聞呢?”回答是冰帝的朋友的前輩的同學。
還真是隔得夠遠的關系,畢竟弟弟隻是中學在冰帝就讀過一段時間,難為他還能從以前的同學那裡探聽到這樣的消息,她掩口輕笑。
知樹比她着急多了,不滿地說:“姐姐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人際交往是個人自由。況且,也不是真的存在婚約或者公之于衆,傳聞也不過是傳聞,未必屬實。”
那個大少爺才不會做腳踏兩條船這種掉價的事,若是他認定的那個人真的存在,他絕對會憑一己之力解決好所有事情,掃除掉一切障礙,再光明正大地和對方攜手吧。
“不過是真的也無妨,是時候讓父親遺憾地覺察到他和迹部女士做出了一個不恰當的決定了。”牧野凜華放下剪子,滿意地端詳修理成果。
真是搞不懂這兩個人的想法!知樹深覺自己白操心了一場,正想說“那就不打擾姐姐的盆景修理了”,她卻沒有結束交談的意向。
“知樹君。”
一如既往的柔聲細語,他擡眼看過去,姐姐笑容清淺,雙手交疊于腹前,這是多年教養下她在人前的标準範式。完美得挑不出錯,卻也讓他再次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真實的一面,即使他們在年齡上如此相近。
“你也和他們一樣,認為這是好事嗎”
「好事」是指這個婚約嗎?他有些迷茫,但還是誠實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為什麼不呢?雖然中學在冰帝網球部的時間不長,沒辦法對迹部前輩的為人做出全面的評價,可是,他真的是強大又溫柔的人,外界對可能覺得他強勢驕傲過頭,我們作後輩的卻看得很清楚,他不輸給任何人的努力……好像說得很混亂,總之,和他結婚的話,肯定會幸福的!”
弟弟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難得沒有考慮家世背景這些外在因素,而是從迹部本人出發,認為他是出色的伴侶選擇,雖說「和他結婚」這件事百分之兩百的不可能。
“謝謝你,知樹君。”
目送弟弟拍着腦門進來,撓着頭皮離開,凜華的官方笑容随之消散。不輸給任何人的努力,是出于對網球那份熾熱的情感吧,正如本人鮮明濃烈的個性一樣,像極了不遠處那一簇簇的玫瑰。
一邊感慨着“世界上大概找不出第二個像迹部景吾這樣适合用玫瑰形容的男人了”,轉念間想到即使是鋒棱畢現如他,也沒辦法随心所欲地去做想做的事,就覺得很不是滋味。
盆栽修剪得再精細,最終也不過限于狹小的一方天地,從根系開始就沒有多餘的施展空間。
但比起她,至少對方還有自主選擇的餘地。
這個為凜華帶來希望的曙光的消息在家人眼中不啻于危險警報。
得到迹部家受邀來訪的回複後,家裡上下忙進忙出好幾天,為不日在庭院那座玫瑰園裡舉辦的露天午宴做足準備。
名義上這是商業合作洽談的室外宴會。
稍微想想那周圍的場景,她不得不說,父親他們對這次午宴還真是寄予厚望。
輕薄的紗幔柔和了午間的光線,周圍交錯種植的玫瑰蔓延成壯觀的花牆,餐桌的位置恰到好處,既能欣賞到春日的香氣,亦可将不遠處玫瑰花圃的景色盡收眼底。
花大力氣布置的午宴獲得了迹部女士的認可,商談的事項也進行得相當順利,賓主盡歡。接近尾聲時,牧野先生提議道:“聽了這麼久合作上的事情,也該讓孩子們到周圍走走轉換心情,若不介意,由凜華帶領景吾君觀覽玫瑰園,略盡地主之誼怎麼樣?”
放置餐巾布的手一頓,凜華聞言稍稍擡首。
迹部女士颔首道:“也好。”
見對方并不反感,牧野政信笑着接話:“不如從東側的入口開始吧,那裡的景色現在觀賞最合适了。”
迹部對這個提議早有預料,饒有興緻地看着她完成整套離席禮儀,方才道聲“有勞”後一起離開。
“凜華平時花了可多心思在那一片呢……”兄長的話語在微風中遠去,她心下羞惱帶來的躁動也得以平複,有條不紊地介紹起沿路的各色玫瑰。
誕生于海外的諾瓦利斯、黑影夫人、坦尼克、路易十四、教父,培育自本土的加百列、幻彩、青金石、青空、日和,色彩花型各異的玫瑰在園藝師獨到的栽培技巧下構成了和而不同的盛景,即使迹部向來鐘愛玫瑰,也必須承認牧野家栽種的玫瑰品種之多超出了他認知的範疇。
身旁的少女卻是不必思索就能說出它們的品種和特點,看來她哥哥剛才的話倒不算誇大。
沒有戳穿對方認真的外表下純然為了完成任務的心态,迹部景吾更在意地是對方有意略過的幾種玫瑰。
未免太小看他的洞察力了,迹部信手指了幾處:“牧野,你漏了它們。”語畢,他饒有興緻等待這位火候還不到家的牧野小姐的下文。
真可惜,都已經快走過這一處了,凜華算盤落空,隻得回答道:“迹部君說的分别是瑪格麗特王妃、威廉和凱瑟琳、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家兄近來很偏愛它們,很遺憾這和我的喜好不同,因此任性地想把我最喜歡的夏洛特女郎先介紹給你,請見諒。”
這幾個名字說出來,牧野政信的心思,乃至于默許這一說法的牧野家的心思已經再直白不過,而對方對此心知肚明,仍能坦然地告訴他:“我認為她們才是這座園裡最生動的色彩。”
總算願意豁出去,不再掩飾譏諷的樣子比平時武裝成淑女模範的姿态有趣多了。
殘存的幾分對母親眼光的懷疑煙消雲散,反倒是牧野家,重點培養的未來繼承人隻有這點水平,實在令人惋惜。
明橙色的夏洛特女郎一路開到玫瑰園另一側的出口,迹部對玫瑰的喜愛毋庸置疑,以至于當他們完整地走過一圈,凜華感覺已過去了半個世紀。
今天的安排圓滿結束,父親領着家人一路将貴客送至門外,熱烈的笑容直到那輛豪華得過分的轎車消失在視野中仍未散去。
看來收獲頗豐。
回到客廳,又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傭人們正忙着把這幾天布置好的東西撤走。不打算留在這裡妨礙他們的行動,凜華正要往卧室方向去,兄長卻叫住了她。
為的是探尋此前獨處時迹部是否對傳言作過說明,而對妹妹給出的“他沒提過相關的話題”回答,牧野政信并不相信。
他不滿地問道:“你就不會問他?”
“能讓這個傳言流傳開,至少說明他并不打算幹涉,那也可以理解為這件事不會産生不好的影響。何必主動挑事呢?”她垂眸,快速思索出能把兄長敷衍過去的回複。
“有道理,還是你比較明白,看來迹部君也沒有認真到哪裡去,隻要最後結婚對象是凜華,學生時代的戀愛都是玩鬧而已,用不着把她們放在心上。”以示寬慰,他親昵地捏了捏妹妹的肩膀。
“明天是周一,我先回去休息了。”近來對兄長的耐心告罄得越來越快,凜華拂去衣褶,起身回房。
沒有人比她更希望傳言是真的。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