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穿梭于茂密的林木間,高大的樹幹直沖雲霄,若非牧野凜華知道再往前不遠就是迹部家的宅邸,此情此景倒真像是身處在原始森林裡。
不過,比起東京市中心的“原始森林”,更誇張的是眼前的建築,附近居民口耳相傳的迹部家“白金漢宮”,不管來幾次都會感到震撼。
所以,迹部君偶爾搭乘戰鬥機外形的私人飛機,以跳傘的形式抵達學校這件事,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了……
今天的來訪是受迹部女士的邀請,遲遲沒有進展的婚事令牧野家的不安與日俱增,此時她的邀請無疑是一枚定心丸,但邀請對象僅限于凜華一人不免又讓牧野先生直犯嘀咕。此前關于迹部少爺心有所屬的流言已是讓他再三揣測,即使那些閑言已經銷聲匿迹許久。比起流言本身的真實性,他更在意的是隐藏在流言之下的其他事情。比如流言背後的可能性,這是否是迹部少爺表達自身意願的一種方式,流言的傳播中會不會體現了迹部女士的其他考量,或者是來自迹部家族多種立場碰撞後的結果,諸如此類。
老管家Michal領着數名傭人在大門候客,禮儀周到得仿佛她是第一次來訪似的,腳步不急不緩地始終領先兩步為她引路。
不遠處一名女傭抱着裝飾精美的花束走過,看起來并非用于室内擺放,此前也曾見過相同的情景出現在另一名女傭身上。凜華收回視線,Michal卻像掌握讀心術一般解釋道:“那是今天生日的上原桑,景吾少爺記得家裡每一位女傭的生日,在生日這天總會送上鮮花以示祝福。”
這并不令人意外,有别于很多人眼中霸道的形象,他隻是常常嘴上不饒人,本質還是溫柔而細緻的,和迹部景吾相處,大部分時候能夠用「舒服」形容。
除了上次堪稱不歡而散的交談,在那之後就一直無法回到從前那樣心平氣和的狀态,明明是同樣的社交辭令,落到耳中卻總有不自然的感覺。
私下如何都還好說,至少不能在迹部女士面前露出端倪,讓整件事變得更複雜。幸而這方面他們還算有些默契,那點微妙的别扭沒有暴露在迹部女士法眼下,她如往常般向凜華微笑,揮揮手趕走了父子倆:“讓我們女生自自在在地聊天,你們到其他地方休息去吧。”
坦白說,單獨與迹部女士會面,說不緊張是純粹的謊言。她當然能感受到對方笑容下的真誠,隻是商海裡殺伐果斷已久,再怎麼收斂氣場也還是讓她本能地披上全副武裝,勤懇地扮演一個羞怯的小輩角色。
至于父親再三交代的“最好表現到讓迹部女士從心底認可你作為她的兒媳,這樣即使有個萬一,對你嫁過去後的路也有很大幫助”,凜華徹底抛諸腦後。姑且不論自己的小心思,至今她仍不解迹部女士對自己的垂青因何而起,此前她們甚至沒有單獨相處過。
溫柔乖順,賢淑體貼?如果對方要的是這種傳統賢妻模範,達官顯貴、名流巨富有的是品貌上佳的人選,何必繞一圈和牧野家聯姻呢?若是迹部女士喜歡和她本人一樣性格的女生,自己就更不在其列了。
面前那雙碧眸又讓凜華想起了那個春日,顯然迹部景吾漂亮得過分的眼睛繼承自他的母親,也源于英國貴族後裔的祖母的血脈。
“牧野小姐家的玫瑰園非常漂亮。”
“您過獎了,貴府的莊園才是,造訪這裡總能勾起之前遊覽西辛赫斯特城堡花園的美好回憶,而且比那要更勝一籌。”
并非刻意恭維,歐洲著名的花園景點她和家人幾乎都有涉足,凜華發自内心地認為,迹部家的花園在審美意趣和營造方式上比她所知所見的都要高明。
迹部女士搖頭道:“這不是我個人的看法。特别是景吾那孩子,向來挑剔,玫瑰又是他最喜歡的花,連他也和我們當面這樣說,又怎麼會是過獎呢。”語畢,餘光掃過另一邊某個嘴硬的家夥。
臭小子,和他說“我尊重你的意願,你們要是合不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他擠出一句“我不讨厭她”,緊接着再問“那差不多就定下來?”,又犟脾氣反對說“不行”。左不是右不是,幹脆把人請過來看看是什麼情況,他倒好,打了個招呼就犯别扭,人和他父親一起,眼睛又不時往這裡瞟。
看兒子吃癟是生活的一大樂趣,隻是這種時候,個人的惡趣味還是稍後放放,迹部女士決定再添把柴。
“以後有空,我們可以多切磋切磋花園布置的心得。”
「以後」這個詞的意味太深了,凜華隻覺得面上一陣熱一陣涼,不知是何滋味。
況且那次玫瑰園之行,若非需要維持起碼的矜持,她毫不懷疑兄長會安排現場演奏的《費加羅的婚禮》作為配樂,本以為在經曆了兄長那份直白的殷切後,以迹部君一貫的脾性,他至少不會主動談及。
“人們對玫瑰的欣賞通常止步于它們的花冠,玫瑰也總是拿來比喻女性,容貌像玫瑰一樣嬌豔、肌膚如玫瑰花瓣一樣嬌嫩等等,但在我看來,玫瑰最珍貴的地方在于兼具奪目的色彩和堅韌的根莖。如你所知,景吾尤其喜歡玫瑰。對這一點,那孩子也持有相同的看法。”
迹部女士看向對面的女孩,尚且未受成年人社會浸染,透過雙眼解讀出她内心的不安和疑惑并不費力。眼緣這種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前前後後自己見過太多被父母或親友引薦過來的女孩子了,其中不乏能力、才智、樣貌事事拔尖的人,無論背後動機是什麼,對優秀的人才迹部女士從不吝啬欣賞之意,并且相當樂于為她們提供施展才華的機會和平台。
牧野凜華在這些女生裡顯得平凡又特殊,論才能和外在她離「出挑」還有一段距離,這點隻看牧野家顯而易見的淑女模範式的教養方法便可知,可也正好是在這一點上顯出了她的特殊,那雙克制中潛藏着火焰的眼睛,絕不是規訓得當的人能保有的。
說不定能看見什麼有趣的發展,抱着這樣的想法,她對景吾說道,你可以和牧野家的小姐試試。
“那孩子要的從來不是什麼打點家事、專心輔助他的賢内助,而是能互相支持走下去的伴侶。”迹部女士的指尖在眼旁稍作停頓,微笑着說。
“我很高興,他沒在這件事上蹉跎太久。”
(八)
這邊迹部女士的直言不諱震住了牧野凜華,以至于她忽略了那頭的某些動靜。
“請您别搗亂,父親。”
被打發到遠處後,迹部先生就非常想去湊熱鬧,可惜被兒子勸阻了。難得看兒子一副眉毛扭曲的樣子,這可有趣極了,迹部先生不免戲谑道:“緊張什麼,我隻是過去再打個招呼嘛,她們氣氛這麼好,以後也不用擔心她們的親密度了。”
“這不是目前需要讨論的事情,至少現在并不是我們出現的時候。”見父親似乎仍在躍躍欲試,迹部景吾又擠出一句話。
“我說「以後」你完全沒有否認,這不是挺喜歡那孩子的,那之前和媽媽嘴犟什麼呢?”
被父親的話堵了個結實,他别過頭,面上的别扭散去:“憑自己的本事争取才有意義,強迫于人太低級了,不是我的作風。”
原來如此,迹部先生心下了然,輕拍兒子的肩膀以示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