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好,請坐。”講台上的老師扶了扶眼鏡,“道枝,要欣賞窗外的景色可以等到下課後。”
完蛋了。被點到名的女生呐呐不言,盯着課本上久未翻動的那一頁。
果然,還是不要心存僥幸比較好。以為聽着鄰座同學朗讀課文的老師瞟自己那一眼隻是偶然,完全是錯覺。
“請到走廊那邊去吧。”國語老師最終審判似的話反讓她悄悄松了口氣,緊繃的雙肩松懈下來。
“我知道了,非常抱歉,老師。”道枝茉夏走出教室,那些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被門隔絕在牆後。走廊四顧無人,她背起手,貼牆站好,牆面與膚表的溫度差将她的思緒從封閉走廊的窗戶拉回腳尖。
即使同樣是玻璃窗,不是朝向中庭的那邊就不行。她默默數着腳尖下的地闆長短不一的的木紋,挽在耳後的發絲垂下,擋住了她的側臉。
不管怎麼說畢竟是自己的錯,已經因為頻繁走神被老師警告過了,但還是心懷僥幸地以為隻要豎起課本就能遮住老師的視線。
手臂被什麼東西蹭了蹭,她轉頭,是一張從窗口的小縫中遞出來的紙條。
「沒事吧?」
道枝茉夏捏着紙條一側前後晃動,另一邊的人領會到她的意思後很快将紙條抽回。
靜默的長廊隻有她一人伫立,突兀得想必隔上數十米也能一眼注意到。
幸好這個丢臉的樣子不會被看見。
出來時課已過半,再怎麼煎熬,下課鈴輕快的旋律也還是遵循規則從擴音器中流出。
國語老師收拾好東西後就徑直離開了教室,也未曾往這邊給予過任何關注,好像完全忘記了她罰站的事。
真的讓老師失望了吧,她拉開教室門,思索什麼時候專門向老師道歉比較好。
小林實代——遞紙條的那位同學靠在道枝茉夏座位邊的窗上,馬尾随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無論再怎麼看,那裡也隻有一片草坪,和對面三年級的校舍而已。”
“是呀。”她以雙眼丈量這段隔着中庭的距離。大概三十米的樣子,用跑的話六秒就能到達,不過加上年級的差别,十個月是最短的時間了。
教室中男生喧鬧的聲音從四處傳來,那個空掉的座位後兩個三年級的前輩在肆意打鬧,隻有這點在兩個年級的男生身上并無多少分别。
所謂趁熱打鐵,長課間是一天裡最方便的時間,道枝茉夏心下惴惴地前往教師辦公室。除了剛才的過失引發的羞慚,另一個重要原因是那間辦公室并非單獨為二年級的老師設置,還有三年級的老師在,到那裡需要途經三年級的走廊。
三年級距離高中隻差一步,二年級不過是剛升上來不久的一年級小鬼,從外表到心理都是壁壘分明的群體,穿梭在三三兩兩的前輩中,内心的不安根本無法平息。
更何況,要是碰見那位前輩,問起原因來也太難為情了。
結果自然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看在态度比較誠懇的份上,老師沒有責備她太久,将“以後要注意”作為總結後便示意可以回去了。踏出辦公室門口,迎面遇見的就是上課偷看的對象。
“日安,前輩。”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主動問候道。
“上午好呀,來三年級這邊是有什麼事情嗎?”
“找老師有些事,已經解決了……”擔心被問及緣由,聲音不由得越來越低,“謝謝前輩的關心。”
普通的對話,不過三兩分鐘的會面,典型的短時記憶。這個片段存在于前輩記憶裡的時間也許隻有數小時,今天過後,就會和其他瑣碎日常一起淡忘。
沒錯,她很清楚這點。但是,能和他面對面說上話,對她而言已經是意外之喜。
今天又是個幸運的日子。
道枝茉夏回到家中時,那聲“我回來了”照例隻有母親應答。在廚房裡轉來轉去的她心情不錯,哼着不知名的曲調說:“今晚爸爸遲些回來,我們先吃就好。
“噢。”茉夏短促地應聲道,“我先回房間了。”
沿着木質樓梯上去的第一個房間是屬于她的,做出這個決定的人是她現在的父親成田先生,“這裡不管是上下樓都很方便,給茉夏桑最合适。”那個男人說,和善的面容一如他委婉地拒絕母親想為她改姓的打算時一樣。
“我認為名字既然屬于茉夏桑所有,她本人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她明白母親的想法,或許改姓能讓她更快融入這個重組家庭。可是——
“我比較喜歡媽媽的舊姓,「道枝」就很好。”舍棄「花江」花費了她半年時間,沒有再來一次的必要。
并非同姓就能成為真正的家人,她自覺很清楚這點。從前母親姓花江的時候和父親争吵不休,比起家人更像是宿敵,可見統一姓氏對于維系關系沒有太大用處。
無論怎麼想,決定因素隻有情感吧?
她感激繼父的溫柔,但要說把他當成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