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難啊。”

然而想到母親偶爾帶有大阪腔的說話方式，茉夏心底油然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這樣的感覺在成為轉學生，站在講台上自我介紹時也曾有過。

位于中部地區的岐阜縣既不屬于關東，也不屬于關西，在那裡長大的道枝茉夏面對同學的熱情和弄不明白的大阪腔無所适從，更别提四天寶寺引以為傲的“搞笑”。

茉夏拉開抽屜，随手找出一條發圈将發尾束起。去年剪的齊耳短發幾乎長到了肩膀，紮得脖子有些癢。

“不過，還是有慢慢在長進，對吧？”她望着鏡子自問道。

轉學前自己最恐懼的就是和别人不一樣，來到四天寶寺後才開始懂得書本上說的「鼓勵發展各自的個性」是什麼意思。從前自我開解時需要重複上百遍的「沒關系，和别人不一樣也沒關系」變成了由衷地認為「大家都不一樣，這不是很棒嗎」，也許用不着太久，道枝茉夏就能自如地操着一口大阪腔，稱呼成田先生爸爸，像從小生長在這裡一樣。

（二）

對那個人的關注追溯起來，應該要從門口名牌的變更說起。

一紙婚姻屆，一張嶄新的家庭合影，「成田」下面加挂的「道枝」，三件事概括了母親再婚的過程。

又是一場兵荒馬亂，道枝茉夏慶幸于轉學這件事沒有發生第二次，除了付出一點小代價——新家到學校的路程比之前要遠不少。

還沒有完全适應過來的她沿用了原本的起床時間，鬧鐘上的數字在眼前幻化出碩大的紅色警報。匆忙沖出門，連早餐也沒顧得上吃，全速向學校奔跑。好消息是第一節課取消了，她沒有遲到。壞消息是這一安排的原因在于組織學生集體接種預防流感的疫苗。腹中空空如也，更别提剛才的晨跑将身體能量消耗殆盡，本身還對痛覺十分敏感，棉簽按上針口的那一秒，忽然發黑的視野印證了茉夏的猜想。

恐怕要在一堆同學甚至高年級的前輩面前當場昏迷——

「和别人不一樣也不錯嘛」用在這種場合，實在太丢人了。

至少、至少要撐到那裡，茉夏死死盯着幾步開外的長椅，腳步無力得像是在用兩根面條走路。

“謝謝你，我沒事。”依靠牆壁和椅子的支撐，眼前的黑霧緩緩消散，沿着攙扶她的手臂向上看，出手相助的男生一臉不相信的表情，“保健室就在附近，還是去看看比較好。”

“沒有那麼嚴重，是因為早上快遲到了，沒來得及吃早飯。”茉夏很感激對方的熱心，明明自己手上也有傷，看起來更需要保健老師的幫助。

勸說未果，見她态度堅定，男生放棄了送她去保健室的念頭，無奈道：“比起健康，遲到才是小事吧，早餐還是要吃的，”說着在口袋裡翻找，變出了一條能量棒，“這個時間福利社還沒開放，暫時用它支撐一下吧。”

然後，沒有然後了。她隻來得及再次道謝，對方就被人叫走，連他的名字都未曾知曉。

言語的「謝謝」不足以表達感激，茉夏也不喜歡賒欠他人的善意，在那之後便試圖獲知那個男生的名字。本以為有流感痊愈後歸來的小林實代在，這不是難事，卻意外地因為線索不足，「實代百科」搜索失敗。

“淺色頭發的男生在這裡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再具體些吧。”她在接種疫苗前流感中招，那天在家燒得算不明白9×9是多少，錯過了當時的現場，現在隻能一點點拼湊線索猜測。

茉夏也知道光憑這點太勉強了，寬松的環境讓這所學校裡的學生實現了發色自由，學生們的發色集合起來說不定能湊齊美容院的染發色卡，小林實代的反應情有可原。可是除此之外那個人沒有太多的特征可以描述，光是不清楚年級就将難度提到Hard，如果像實代的交往對象一樣有兩邊都戴着好幾個不同色的耳釘這種特别的記憶點，倒是簡單多了。

“個子高高的，左手好像受傷了。”

“約等于沒說，你對他的臉至少該有印象吧？”

憑借回憶，她盡量作出客觀評價：“是溫柔，又很帥氣的長相。”

小林實代認輸，提出了她的建議：“明天換個方式進校門吧，耍寶之神會實現你的願望的。”

“……”

四天寶寺的大家對搞笑的認真和執着真讓人捉摸不透。

從中一第二學期來到這裡算起，經過大半年洗禮，某個時刻還是會被搞笑至上的精神動搖認知，當然，比起最開始要好太多了。道枝茉夏在9月入學，這個時機代表她已經接連錯過了4月入學典禮「迎新搞笑祭」、5月「全國搞笑IQ測試」、6月「驅除梅雨搞笑之旅」等校園特色活動。當時小林實代是她唯一認識的同學，由于住址的關系最初的幾周兩人總是一起上學，帶她更好地了解學校，或者說領略四天寶寺精神這件事便隻能拜托實代。

于是入學首日，她先是觀摩了各式各樣的進校門方式，接着在教學樓入口她看見了刻有「搞笑者為王，勝者為王」的校訓石碑，當天的國語作業是設計一個雙簧節目劇本，還有一口氣記住落語台詞的奇怪作業；班長發的社團申請表上，打頭的一串熱門社團分别是搞笑研究社、相聲研究社、佛堂愛好會。

無一不讓自認性格内向的茉夏大為震撼——這個世界真是深奧。

“大家注意，明天的家政課是檢驗我們搞笑精神的重要時刻，務必要做好充足準備！”放學前，班長情緒高昂地号召道。

為什麼家政課也會和搞笑挂鈎呢，一般來說是以烹饪、縫紉之類的作為主題吧？她百思不得其解，為做好充足準備這個要求糾結了一晚。

次日，當道枝茉夏看到家政老師在黑闆上寫下的「花瓶制作」時脫口而出：“我還以為主題是做黃金開口笑呢！”不得不接受昨晚反複觀看《中華一番》第38話的努力泡湯的事實。

她認真且震驚的口吻逗笑了周圍一圈人。

“道枝已經掌握了我們搞笑精神的真谛。”甚至獲得了如此評價。

連公認笑點高的小林實代也露出了一絲笑影說：“沒想到你還有當冷面笑匠的潛力。”

雖然當時窘迫到想找個地縫藏起來，但因禍得福，同學們比預想地更快接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