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球落在這邊的界外,宣告S3的勝利歸屬于四天寶寺。
白石腳步輕快地回到本隊坐席,向來作風不羁的教練随口誇贊了幾聲,叼着牙簽向觀衆席的方向努嘴示意道:“别忘了和這個特别努力的孩子說句謝謝,多虧有她在這裡拼命加油,我們的部長才這麼有幹勁喔~”
“修醬,不要擅自拿别人開玩笑!”道枝臉紅到仿佛把熱度也傳染給了自己,他連忙解釋說:“别在意,道枝,阿修他沒有惡意。”
“抱歉啦道枝同學,看來我理解錯了,白石君的意思好像正好相反呢。”
“喂!”
熱烈的氣氛持續到雙打一結束,面對小金懵懂的反問“那我呢”,道枝茉夏看不見前輩的表情,隻能聽見他聲音裡揮之不去的落寞。
“已經結束了,小金。”
這是中學最後一次能和大家攜手争奪冠軍的機會,雙方都拼盡了全力。可是,競技體育本就是這樣,隻能容納一個第一名。
但這并非結束,所有比賽都會終結,正如金太郎軟磨硬泡也要和他認定的對手「超前」以一球決勝負,茉夏相信這群少年對網球的愛不設終點。
那一球的動靜着實大了些,場地工作人員拾起切成兩半的網球,以閉館時間需要清理場地為由,委婉地請他們離場。
阿修沒有說什麼煽情的安慰之詞,一手勾過着好幾個人,高聲宣布道:“今晚吃流水素面,部長請客——”
白石佯裝無奈地應下:“是、是。”
“好耀眼。”走出半封閉的場館,茉夏本能地遮住眼睛,從指縫間望見了将落未落的夕陽,濃稠的橙紅色将整個世界裹在其間。
夏天要結束了。
租借的大巴車在停車場,走出網球公園門口後還有一段距離,道枝茉夏不解的是開始所有人還走在一起,不知為什麼走着走着就散開了,往前往後都沒能看見熟悉的面孔,回過神來周圍隻有白石前輩和她一同前行。
實代是和财前君一起,那其他人去哪裡了呢?
蟬鳴不絕,她卻覺得此刻的世界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要說些什麼吧?不能就這樣沉默下去。
白石仿佛洞察了她的想法,笑容一如既往地溫柔:“抱歉,沒能讓你決賽也過來為我們加油。”
她立即辯解道:“沒有這回事,今天的比賽非常精彩,大家都拼盡全力了,也真實地享受其中不是嗎?”
“我們都不是唯結果論的人吧,遺憾的确存在,但我覺得大家并沒有為此悲傷。”
“所以,就和我之前想安慰前輩的打算一樣,剛才的道歉是多餘的。”
白石無法說服自己忽略對方格外生動的神情,從前的克制幾近于無,她已經可以這樣笑了。
對他笑了。
“嗬,這不是逃跑的花江嘛,在大城市過得還好嗎?”
滿懷惡意,這是道枝茉夏絕對不會忘記的語氣。全身的神經當即将防禦等級上調至最高,攥緊了拳頭,她轉過身,果然是原先欺淩自己最起勁的三個人。
為首的人自認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憤懑,這個連樣子都快記不得的花江茉夏看起來境況不錯,性格卻還是讓人讨厭,對自己的好意關心一點也不領情,反倒瞪着眼好像她欠她的,沒有半點喪家犬的自覺,那種感覺就跟……啊,和那個松原一樣,近來不知道搭錯什麼神經,竟然敢幫另外一個班上的讨厭鬼搭腔。
不愧是以前玩到一起的好朋友,那時看她不出聲還以為是個懂事的家夥,果然不管過多久,腦子不清楚都是沒救的。
白石斂起溫和的神情,問道:“道枝,你認識他們嗎?”
“我們以前可是很要好的同學,對吧?可惜這家夥逃跑後就不願意回家鄉了,和帥哥交往也别忘記看望我們呀,至少看看高井君,他很喜歡你的噢,以前最愛找你說話啦。”
帶頭欺淩她的人,這邊大言不慚地說是因為喜歡才這樣做的,那裡若無其事地像普通同學似的提醒她回岐阜看看。厭惡感濃厚到無以複加,即使一向不用語言攻擊别人,茉夏也忍不住脫口而出:“真惡心!”
“很遺憾我沒有如你們所願被欺淩行為擊垮是嗎?”
“聽說大家都不傻,不肯再任由你們下手了,氣得要死了吧。”
“你們這麼自信自己的行為不會受到懲罰?要賭一賭我或者其他人手裡的證據嗎?我比較幸運隻受到冷暴力,隻能把錄音當證據,肢體暴力留下的痕迹做傷勢鑒定,現在的校長先生會感興趣的吧。”
“中二才過一半,妄想借暴力壓制他人的中二病倒是不輕,難得來次大城市,不去對面精神醫療中心看看嗎?”
在心裡,在深夜醞釀過無數次的話語傾洩而出,最尖銳的一面暴露在他人面前,茉夏隻覺得痛快極了。
“你找死——”男子習慣性地揮手,打算給她一個教訓,手腕陡然受到用力抓握的痛感讓他尖利地嚎叫了一聲。
“到此為止,請你們離開。”
名為高井的人試圖掙脫未果,疼痛加劇使得他的姿态分外狼狽。
對方雙臂結實的肌肉不給他反擊的空間,嗓音冷硬:“我說住手,聽不明白嗎?”确認他服軟後才像接觸過什麼不潔的東西般,迅疾地甩開,那個力道甚至讓高井由于慣性後退了半步。最能打的人這副模樣,旁邊的人自然沒辦法維持盛氣淩人的姿态,放出“給我們等着”的狠話更像是一個笑話。
落荒而逃。
那時夢魇般的存在是如此地不堪一擊。
從對話裡不難拼湊出道枝此前的遭遇,所以曾經她那些緊繃的表情,是出于自我保護的預防措施吧……即使那些人已經遠離,對方因激動而急促的呼吸仍未平複,白石說不清内心急速升騰的情感除卻憤慨和憐惜外,更為熾熱的那些成分是什麼。
“前輩大概猜出來了吧,他們是曾經對我實施欺淩行為的人。因為那時我,不對,”茉夏強迫自己調整思維慣性,“因為那時他們将惡意的出口對準了我,出于随機選擇。”
“你瞧,随便詐一詐,他們就認輸了。和我想的一樣,他們的欺淩行為沒有因為我離開就停止。那些話我想過太多次了,在什麼情形下,要怎麼向他們開口。真正說出來确實不容易,但也沒有我想象的那麼難。”她的聲線殘留着激憤導緻的一絲顫抖,眉眼和唇角彎曲的弧度符合常識對微笑的定義,眼眶裡的水光卻不會作假。
不等白石組織好寬慰的話語,茉夏幹脆地拭去來不及滾落的淚水,把亂舞的長發盡數撥到耳後,“我們快走吧,大家說不定都在等我們了。”她指向遠處返程的大巴。
“好。”白石摒棄所有多餘的想法,握住她的手腕,“這個距離用跑的,能接受嗎?”
“诶?大、大概……”
發問的人等不及她給出明确回答,腳下開始行動起來。
“那麼,3、2、1,開始——”
晚夏的風掠過身軀,不再熱力滾滾,卻蘊含着更為磅礴的能量。心髒跳得非快,他清楚這和快跑無關。另一種彌漫心間的情緒取代了賽後的失落,白石想收緊掌下,怕弄疼了一步之遙的女孩,又怕腳步太快她跟得辛苦。
肌膚貼合的地方持續升溫,熾熱的溫度模糊了感官的知覺,唯有心跳聲在耳邊清晰可聞。
白石藏之介所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什麼讨厭的人和事都随着腳步被道枝茉夏遠遠地甩在腦後,思維所及之處隻剩下祈願。
希望腳下的路可以遠些,更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