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還是緒方最令人羨慕呀!”
同窗會上,不止一次聽見昔日同伴這樣說。
禮音知道,他們所謂的羨慕僅限于她的工作,或者說工作的特征——加班不多、薪水還算不錯。一旦她半開玩笑地回應:“那麼一起加入我的行列如何?”通常那些被酒意熏得微紅的眼睛又會很快清明,配合連連擺手的動作:“我就算了吧。”
她并不否認自己的職業确實比普通上班族輕松,譬如現在,夜晚提着一袋食物從超市回來,路上擦肩而過的行人中随意就能捕捉到雙目無神、滿臉疲憊的一般會社員,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短暫地回歸屬于自己的時間。
而此時的她——隻是為了豐富冰箱儲備這個目的一時興起跑出來而已。
不需要再預備啤酒和營養飲料的空間後,完整地由禮音支配的冰箱使得外出采購食物的頻率也随之下降,一次存放滿就能用上近一周。
把買來的食物塞進冰箱時,禮音在最上層的角落裡找到了一根苦瓜,表皮因為水分流失顔色發生了變化,捏起來也蔫蔫的。似乎是預備做青汁的原料之一,結果卻就此被遺忘。
總不能浪費沒壞的食物。她想了想,用它做了天婦羅。
沒有焯過水的苦瓜即使有面衣和醬料的掩護,苦味仍然從四面八方攻擊味蕾,然後滲透到舌根,幾秒後才補償性地生出一點點甜,欺騙她吃掉下一片苦瓜。
“這麼喜歡吃苦味的食物啊,很特别。”
說這話的人将另一個笑容甜如蜜糖的人擁入懷中時,是否還記得請求交往時,他的語氣是帶有誇贊和欣賞之意的呢?
大概那時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後來也是真情實感的厭倦。
緒方禮音并不想讓自己陷入無謂的哀怨中,分手稱得上幹淨利落,過去将近一月後才開始耿耿于懷,細究下來不甘心的成分沒多少,倒是對方出軌的同時還企圖利用她的信用辦理不太光彩的貸款,直接踩中死線,容忍他多一秒都算她底線虛設。
火氣又卷土重來,這樣不好。于是她又一次清點起工具箱,迫使注意力轉移。明天還有工作,分手不會死,但是因為情緒影響了養活自己的工作,那才是要命的事。
預約服務的對象有兩位,其中一名還很年輕,才升入高中。
這個年紀的孩子總能讓禮音想起曾經的鄰居。因為年齡相仿,她們經常一處玩,或是分享彼此的心事。
“我啊,未來要成為全國一流的歌手!”确定這個目标時的少女面龐綻放着耀人的光彩,抱着一把吉他前往街頭巷尾,在人來人往間勇敢地将歌聲傳達給每一個人。
原來人在追逐夢想時是這樣的身姿,禮音作為旁觀者,默默為她祈禱,希望可以早日擁抱夢想。
然而,前途光明的她,不久後就因為意外失足離世了。
葬禮舉行那天的天氣非常晴朗,緒方禮音穿着中學的黑色制服與她告别。長棺停放在靈堂中央,隔着數名或肅穆或哀切的人,她盯着前方久久地出神。
父親推了推她的肩膀,催促她上前祭奠。慢步走近,敞開的棺木上一點點露出了她的模樣。沒有預想中的傷痕累累,對方面容沉靜地躺在那個盒子裡。
像是僅僅陷入了悠長的午覺,隻要窗外的麻雀開口,她就會睜開惺忪的眼睛,笑着和自己說話。
“你看,在街角新開的美甲店做的,漂亮吧?”
禮音将一枝白栀子安放在她鬓邊。
“午安。”
葬禮結束時,她望見鄰居家夫婦鄭重地向一名男士道謝。父親告訴她,那是為逝者整理儀容的入殓師。
“畢竟她是那樣愛漂亮幹淨的人。”跨出大門時,禮音不禁再次回首,那名入殓師已經不在原地。
接下來,躺在大盒子裡的友人将化作陣陣青煙,留在人世的最後一點痕迹會妥帖地收到另一個小盒子裡。無論生前的軀體魁梧或纖細,美麗或醜陋,豐滿或幹癟,最終不過一捧灰。如果她知道,親友和她的最後一面,她仍然和生前一樣漂亮,會不會稍稍減少遺憾呢?
數年後,每一次完成工作時,緒方禮音都會将這個問題抛給自己,即使她注定不可能從逝者那裡獲得任何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