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麗卡正全神貫注地聽着,小阿爾加利亞突然掙紮了一下,捂着嘴小聲咳嗽起來。
盡管他已經很努力地壓制聲音了,卻依舊引起了那二人的注意。
“誰在哪兒!?”
不好!
趁着二人還沒過來,安吉麗卡當機立斷帶着小阿爾加利亞向研究所外側跑去。
她故意踩出很大的腳步聲,引得人去追,随後又放輕腳步轉進拐角,甩掉追擊者後又繞回這個地方。
這裡有一個房間,剛追着她去的兩人就負責這個房間的守衛。
大概也知道自己犯了錯,小阿爾加利亞硬生生把咳嗽全部壓在喉嚨裡,就算忍得全身發抖都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
安吉麗卡無奈又心疼幫他順氣,希望能讓他好受一些。
等小阿爾加利亞稍稍平複後,安吉麗卡打開了房門。
房間内有一個,卧病在床的小女孩和坐在床邊不修邊幅中年研究員。
見有不速之客,那位研究員擡起頭,下巴上都胡茬看起來有一陣子沒打理,眼袋沉重,眼睛裡布滿了疲憊的血絲。安吉麗卡能從那雙眼睛中看到濃重的頹廢與喪氣,唯獨不見敵意。
他隻是看了安吉麗卡一眼,又漠不關心地低下頭,視線重新落回卧病在床的女孩兒身上。
“你是德林?”安吉麗卡朝他靠近,“這個鎮子中,憑空出現人的現象是你的手筆嗎?”
德林再度擡頭看向安吉麗卡,似乎對她的身份産生了一些興趣:“是的,這件事源自于我。你是誰?”
“我……”安吉麗卡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是被雇傭來解決這個事件的人。”
“呵呵,解決?”德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嘲諷,他掃了一眼靠在安吉麗卡肩頭的小阿爾加利亞,下達了判決書,“你解決不了的,你心中的影子已經被泉眼投射出來了。”
見對方似乎沒有好好談話的意思,安吉麗卡冷下臉,手掌搭上了腰間的刀柄:“德林先生,我不想用強硬的手段逼你開口,希望你能主動告訴我事情的全貌。”
“不用,我會告訴你的。”出乎意料的德林非常輕易地松了口,他揉了揉自己雜亂的頭發,無能為力地歎了口氣,朝安吉麗卡娓娓道來:
“最初,我隻是想複活我病逝的女兒……”
悲劇的開頭總是出奇的一緻。
接受不了重要之人的逝去,拼了命地想要挽回,可是仍然無濟于事。
更讓德林崩潰的是,在女兒死後的一個月,K公司就開始向外銷售治愈安瓿了,盡管價格昂貴,但那種遠遠淩駕于現代醫學之上的東西,無疑能拯救女兒的性命。
德林想要改變這一切,他花掉了半輩子,終于有了研究結果。
——思髓之泉:能将人類心中最深刻,最難以磨滅的那個形象投射進現實。
他成功了,那個重病的女孩兒再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那時的林德滿心歡喜,将早就準備好的治愈安瓿為女兒注射,期待着她的康複。
然而,他漏算了一件事。
女兒是思髓之泉印照他的潛意識在現實投下的影子,治愈安瓿對她無效。
由于負性偏差的存在,人心中最深刻最無法磨滅的印象,也往往是最糟糕的記憶。
林德的女兒永遠被固定在了生命的最後一天。她在這天死去,又會在明日以身患重病的狀态重生。這個由他潛意識構成的影子,隻能活在病痛折磨之中。隻要林德還活着,日日如此。
“我讓思髓之泉覆蓋整個小鎮,本來是想着等女兒康複之後,能有個廣闊一些的地方玩耍。”林德頹廢地捂着臉,“呵呵,現在她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别提出去玩了。”
他放下手掌,眼角變得通紅,林德抽了下鼻子,接着道:“我嘗試過破壞泉眼,隻要破壞了泉眼,思髓之泉的投射就會停,女兒的痛苦也就結束了。可是,我把它造得太耐用了,一般的方法根本無法撼動它分毫,在我嘗試更過激的手段之前,那些鎮民阻止了我。”
“就像你看到的,他們失去的至親也被投射進了現實。那些或是突然死亡,或者是失蹤的人被投進現實的影子,确實能夠像生前一樣活動,他們自然不願意放棄。”
林德仰頭,自嘲攀上嘴角:“忙活了大半輩子,結果就是一場空。”
視線自天花闆下落,那雙空洞無神的黑眸對準了安吉麗卡。
更為準确的說,是對準了伏在安吉麗卡肩頭小阿爾加利亞,随着時間的推移,那些病痛磨損這他尚且年幼的心神,生命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沒想到啊,沒想到。”林德念叨着,魔怔般的辛災樂禍,“沒想到,事到如今,還能見到與我淪落到相同境地的人。”
或許是室内白熾燈的光線過于蒼白,襯得安吉麗卡略顯陰郁的表情更加沒有血色。
“請不要把我與你相提并論。”音色沉重地墜地,安吉麗卡捂住小阿爾加利亞的耳朵,才緩緩吐出後半句話,“我哥哥活得好好的。”
林德聞言明顯一愣,然而那種帶着嘲諷的笑意消退不到一秒,便變本加厲地綻開:
“哈哈,是嗎?你哥哥還活着?那他可真是不得了的心理陰影!”
“怎麼?難道他是因為你才變成那樣的?”
一陣見血,安吉麗卡感覺掌心突然被人刺中,手指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像是在小阿爾加利亞的卷曲柔軟的發間輕輕撓了撓。
安吉麗卡偏過眼神,回避了這個話題:“告訴我泉眼的位置,我會去破壞它。”
她頓了頓,才補上後半句:
“林德先生,之後的任務艱巨,不方便帶着孩子,希望你能幫我照顧一下他。”
“我可以告訴你泉眼的位置。”林德站起身,雙手習慣性插進白大褂的口袋,垂眸望向那個與自己女兒同樣飽受病痛折磨的男孩,“但是他不能留在這裡。”
不等安吉麗卡追問,林德随即補充道:“我之前說過他是你内心的投射,是你的心理陰影,對吧?”
“影子是不能和人分開的。如果你要強行留下他,那他就會逐漸失去固有的形體,失去人性,變成一團隻會嚎叫着你的名字,四處尋找你的……”
“水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