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卸去了幾分,盧修斯的态度似乎有了軟化,安吉麗卡松了口氣的同時放緩了語氣,有理有據地推進着對話:
“以中指的作風,他們握着你的軟肋,不可能僅僅利用這麼一次,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們從中指手中救出來。盧修斯前輩,比起相信中指那一點大發慈悲的可能性,不如賭在界點事務所的能力上!”
盧修斯的眼中多了幾分躊躇,筆直的劍身傾斜了一點,安吉麗卡适時露出安撫性的微笑:“把刀放下來吧,我現在就聯系……”
盧修斯的态度完全松動,如果這是一個童話,那接下來就是界點事務所齊心協力拯救人質,然後迎來皆大歡喜的結局。
可惜,現實的轉折往往突兀得要命。
餘光中無意一瞥,發現一抹藍色的身影出現在盧修斯身後,蒼藍的雙眸冷冽而無情,他毫不猶豫地揚起鐮刀。
阿爾加利亞自分别之後就一直在尋找安吉麗卡的身影,此時看到妹妹被人用刀抵着,他臉分辨敵人是誰的心思都沒有,擡手揮刀幾乎一氣呵成。
安吉麗卡心尖驟然一涼:“住手,不要!!!”
聲音還是慢了一步,盧修斯因安吉麗卡的話語而卸下防備,發覺身後有人,轉身的一瞬,人首分離。
失去頭顱的軀體搖晃了一下,在安吉麗卡面前倒下,擋在安吉麗卡與阿爾加利亞之間的阻礙消失了,隔閡卻出現了。
急轉直下的現狀讓安吉麗卡愣在原地。
不,這不是哥哥的錯,不是阿爾加利亞的錯,他隻是為了保護我。
安吉麗卡咬住嘴唇,反複在心中默念着。
不是我的錯,也不是盧修斯前輩的錯……所有人的行為都沒有問題。
但是……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結果呢?
等人頭滾落到阿爾加利亞腳邊,他才發覺他殺死的是同個事務所的同事。
他挑了挑眉,輕描淡寫地結束了驚詫的表達:
“怎麼是他?”
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提了一嘴路邊的野貓。
收尾人行業的默認行規,同事死後需要帶回執照。阿爾加利亞蹲下身,回收起盧修斯身上的收尾人證件。
哥哥風輕雲淡的态度吹過耳畔,讓安吉麗卡内心愈發煎熬,雙手不自覺的交叉相握,扣住指槽,大拇指用力搓着指側,焦躁感如火星般迸出。
“盧修斯前輩……被中指抓住妻兒,以做威脅,所以才會……”
阿爾加利亞沒有問,但是安吉麗卡說了出來,向着他所剩無幾的同理心做最後的告解。
“是嘛。”阿爾加利亞随口應了一聲,無意義的詞彙隻是為了填補對談見的空隙,對其行為不做探究,對其死亡不表歉意。
安吉麗卡的期待終究沒能得到回複,阿爾加利亞甚至沒察覺到她的意圖,畢竟,他心中裝載人性的罐子,在千年前就已空無一物。
他從屍體的口袋裡翻出一張卡片,不是證件,又随手丢在旁邊,連感歎都顯得格外事不關己:
“附帶妻兒作為軟肋的已婚男性,現在看來可以列入委托中三大不穩定要素之一了。”
“哥哥……”
“順帶一提,另外兩個是委托途中被救的兒童和遵循神秘主義的委托人。”阿爾加利亞兀自笑了一下,沒能看到妹妹埋進劉海陰影中的雙眸。
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對于這輕飄飄玩鬧般的态度,安吉麗卡終于忍無可忍,努力壓抑着的東西撞了一下鐵籠,像是在嘶吼:
“阿爾加利亞!!”
阿爾加利亞停了下來,恍惚間意識到了什麼,他轉過身,笑容被從他臉上奪走了。
“不要再用那種語氣談論盧修斯前輩了!”失望與憤怒爬滿眉宇,安吉麗卡望向他的眼神中填滿了不可理喻,“為什麼你可以這麼事不關己?!”
啊……對了。
直至此刻,阿爾加利亞才想起來,眼前這個安吉麗卡并不是那個與他曾在W列車上共度千年的人,不是那個面對屍山血海還與他嬉笑怒罵的妹妹。
屬于他的安吉麗卡,早就在走下W列車的那一刻離他遠去。
“幾年前,在索米萊鎮的時候,盧修斯前輩出面救了我們……”記憶在向前回溯,理性給她亮紅燈,不可以,這是不能說出口的話。而憤怒早已不符管制,不顧一切沖出了封鎖線,讓她選擇宣洩,“你現在殺了他,你難道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面對妹妹的指責,阿爾加利亞沉默了一會兒:
“抱歉,我不記得了。”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來着,好像又沒有,他記不清了。
任何意義深遠都事件放進以千年為單位的時間尺度中都顯得細小如同碎屑。正常活過的人生早就被W列車上的歲月沖刷成沙礫,讓他在過于龐大的記憶中尋找這個事件,無異于大海撈針。
在那些記憶中,周圍的一切都滿是血污,隻有安吉麗卡依舊耀眼出塵。
他隻要妹妹還活着就夠了,其他的,他真的記不清了,也真的不在意。
他們之間的距離相隔不到一米,卻相隔了千年之久的時光。
鴻溝難逾,惡果已成。
阿爾加利亞說的是真話,但是在安吉麗卡聽來卻無限接近于推卸責任。
誠然,她知道哥哥比她更無情。這并不成問題,對于收尾人來說,缺少同理心算不上什麼缺點,但是,至少在誤殺救命恩人的時候表現出懊惱和悲傷吧?
她不苛求哥哥真心待人,但至少不能沒有一絲人性吧?
她的哥哥,到底是從哪一刻脫軌的?
“你真是……!”更刺耳的詞語沒能說出口,刻進骨髓的體貼将它們堵了回去。安吉麗卡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這不是哥哥的錯。
她洩憤似的用力捶向牆面,砰的一聲,牆體開裂凹陷,安吉麗卡勉強平靜下來,背對着阿爾加利亞,悶聲道:
“抱歉,我說得過分了,這不是你的錯,我也沒資格指責你。”
話語說出口,卻鑽回自己的耳朵。
哥哥的行為目的是為了救我。
盡管我自己能将這個危急化解,但與我分别的哥哥是不知道情況的。
由分别産生的信息差……
所以,哥哥的行為縱使激進,但是沒有問題的。
态度……
安吉麗卡不由握住自己的一側手臂,收緊,皮革與布料摩擦發出“咯吱”聲。
被置于保護位的人沒事資格苛求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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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年幼時到現在,哥哥從未改變,對我的保護從不動搖且我行我素。
可是,早出生數分鐘的時間差根本不會造成差距,根本無論是實力還是履曆都是對等的。
哥哥,我不是無能之輩。
……那些犯下的錯,我想自己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