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平把樓歡叫到監視器前,指着畫面說:“這裡你在演緊張。是你——樓歡在演緊張。你得把陶澤放出來,隻有陶澤出來了,蔣逸飛才能出得來。”
樓歡咬了咬下嘴唇,說:“導演,給我點時間找找感覺。”
劉靜平點點頭。
樓歡就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角落,靠着牆角坐下了。他用雙手環抱着雙腿,劇本攤開在膝蓋上,他卻看都不看,隻是失神地看着空氣。
楚群有些坐立不安,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該做些什麼進入人物。還沒站起身,就聽見樓歡突然喊了他一聲:“楚群。”
聲音很輕,要不是整個攝制組都被導演吓得沒了聲音,他還不一定聽得見。
樓歡似乎隻是随便喊了一聲,并沒有下文,很快就站起身向桌邊走來。
他走路的姿勢與往常很不一樣,步子更小,更猶豫,一向挺直的背微微彎着,仿佛想把自己藏起來。
劉靜平坐直了身體,對場記打了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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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澤夾菜的手有些發抖,蔣逸飛看得好笑,本想出聲調侃一句,陶澤卻正好擡起頭,對上了他的眼睛。
隐在火鍋升騰出的熱氣後面,陶澤的睫毛顫了顫,眼神下意識地閃避開,整個人像是一張繃緊了的弓,輕輕一加力就會徹底斷開。
蔣逸飛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隻把碗遞了過去,接過陶澤為表謝意替他涮的肉:“謝謝。”
“明明說好是我謝謝你的。”陶澤輕聲說,“你......”
他頓住了,最後緊張地輕笑一聲:“我......我這人不太會講話,我就想說......真的謝謝你替我找到了工作,不然......”
不然什麼呢?他沒有說下去,隻是眼神失焦了一刹那,又很快低垂下眼睛:“你幫了我很多,真的,你不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
他兩手扶着桌沿,指節突兀地發白,擡起頭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氣一樣,直視着蔣逸飛的眼睛,認真說道:“謝謝。”
蔣逸飛本就被陶澤前面這番鄭重的道謝弄得有些不自在——為了陶澤工作的事,他确實花了些人情,但也不算什麼太難辦的事,畢竟工資也不高,陶澤雖然中途辍學,也是正經考上本科讀了兩三年的。
而當他對上陶澤的眼睛——他從未在陶澤眼裡見過如此強烈的情緒——看着他咬肌緊緊繃着、嘴唇發顫,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喘不過氣。
這句謝說得像訣别,也像是在絕望地呼救。陶澤像是坐在一個小木船裡,被滔天的浪卷着遠離岸邊,他伸出手,用盡全部力氣抓上一塊礁石,指甲在上面留下淺淺的白色痕迹。
像是他在蔣逸飛心上留下的痕迹。
“你還在原來的地方住嗎?”蔣逸飛突然開口。
陶澤愣了一下,點點頭。
“要不你搬來和我住吧。”
陶澤把手縮到桌子底下,指尖緊張地抓着膝蓋,最後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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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這條可以。”
楚群整個人一跳,像是從睡夢中驚醒——他算是明白為什麼導演說這段的情緒得樓歡帶着他走了。到了最後,他簡直覺得樓歡手裡牽了根繩子,直通到他的肚腸裡。一拉繩子,那些話就從他的舌頭上滾落出來。
樓歡還低着頭,像是沒回過神。
這種表現對樓歡來講挺少見,他向來出戲快,上一秒哭得要撅過去,導演喊卡的下一秒就能笑得蹦起來。
楚群就多看了他幾眼,還沒看出什麼端倪,劉靜平就又讓他們做好準備:“剛才不錯,再保一條,然後換機位。”
外面有些吵鬧聲傳來,劉靜平扭頭看了眼,才想起媒體還在旁邊圍觀着,吩咐說:“今天媒體探班就到這裡吧,謝謝各位了。”
媒體回去後,各自發了新聞稿,大多千篇一律地報道些采訪與對片場日常的概述。當然也有幾個在文章裡加了些“獨家消息”。
讓楚群頗感意外的是,這獨家消息并不是“楚群搶話筒、耍大牌”雲雲,而是“樓歡不敬業被劉靜平導演痛批”,配圖是遙遙拍的劉靜平導演沉着臉指着監視器、樓歡站在旁邊看的局促樣子,文中又說樓歡數次笑場,導演黑臉。
“咱們花錢壓新聞了啊,我的祖宗。”被問起時,經紀人哭喪着臉,“您下次發火前能不能想想要花出去的錢。”
楚群看了眼說樓歡不敬業的媒體名字,正是采訪時咄咄逼人的那家。
他冷笑:“我還給他錢?”
經紀人不說話,就當沒聽見。
楚群“啧”了一聲,搖搖頭,關了新聞頁,點開和樓歡的聊天窗口:【閑着呢?打遊戲嗎?】
【打!】
看着回複的速度,好像是沒怎麼被影響到。
楚群剛準備上線,樓歡又迅速發來條消息:【導演找我有點兒事,一會兒再說。】